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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規劃規劃,牆上掛掛,不如領導、老板一句話。』而享譽中外的建築大師張開濟說,『建築師不能只跟首長、大老板打成一片,要時時想到老百姓。』 『古都風貌不能轉移重心』
目前有的建築師的創作意圖時常被扭曲,處處受到老板、領導和文化素質較低的『甲方』的乾預。『一個建築師要敢於向政治家進言。作為建築師,不僅要向領導負責,更要對得起百姓和良心。只有如此,纔是一個真正的建築師。』他諄諄告誡,『中國要出立得住的建築,要出建築大師,就不能遷就某些不科學、反藝術的操縱。』
張開濟說:『北京西站主樓上的超級小亭子,我最為反對,這種仿古復古的、生硬的、強加上去的東西,著實令古都風貌的重心一下子傾斜了。在那高52米、中間淨跨45米的門式建築的「橫梁」正中,安上這麼一個50米高的三重檐四坡攢尖亭子——設計者都明白,在實用上毫無意義,在結構上最不科學、最浪費。為了這個超級小亭子,需要一個重1800噸的鋼桁架來支承,需要增加8000萬元人民幣的投資。』張開濟為此算了一筆帳,『用這筆錢捐贈希望工程,可幫助20萬失學兒童上學。』當西站落成時,人們歡呼它『是我國鐵路建設史上規模最大、功能齊全、現代化程度最高』的工程。殊不知,這所謂的建築『巨人』,實為建築藝術創作方向的一個典型『侏儒』。
早在北京西站設計之前,作為北京市政府建築顧問的張開濟曾『斗膽』致函進諫,表示『小亭子用得太多,就會造成一種新的千篇一律,令人望而生厭』,也會被『個別人假借官意,販賣私貨,……』。這封信雖然批了,但並沒有辦。張開濟對自己進言的失敗至今抱憾,他說:『作為一個車站,最重要的是一個旅客進去後,怎樣能以最短的距離、最快的速度登上火車,而整個西站反其道而行之,規模很大,效率很低。』
『反對在新建築中搞復古』
張開濟是古代建築保護的倡導者,他說:『我反對在新建築創作中搞復古主義,民族形式應該是建築創作的努力方向,但要因事因地制宜,沒有必要讓所有建築都具有民族形式。即使是古建築附近的新建築,只要在高度和體積上尊重古建築的存在,不必都追求古色古香。』
他幾乎走遍了世界各國的大城市,發現在巴黎、倫敦、布魯塞爾,古建築被保護得很好,但新的建築卻一點也不仿古。『新的就是新的,古的就是古的。我贊成「舊瓶裝新酒」,但堅決反對建造「假古董」。現在的房子就應是現代的,沒有必要去「復古」。現代的建築應是親切、開放和平易近人的,而且要在建築尺度和色調上與傳統保持一致。北京應該重視城市風貌問題,因為是歷史文化名城,又是國際都市,西洋古典的東西不符合北京在國際上的地位。』
這位90歲的老人仍沒忘為北京的建築奔忙,他對古都風貌的破壞十分痛心。『九三學社曾組織過一次有關建設平安大街的討論會,大體上是請知識分子罵街,當權者來聽。我當時也被邀參加了,結果這次力爭勝利了,平安大道兩側不再蓋高樓,改為較低矮的明清式建築。這個勝利雖然很小,但給了我鼓勵。當然,現在再建中國古典建築也不符合時代的進步,平安大道南側的一大片完全仿古的鋪面建築並不代表北京今後建設的正確方向。既是中國的、又是現代的,纔是建築師追求的目標。』張老認為在軍事博物館東側新近落成的軍委大樓是近年來較為成功的作品,它外觀朴素,但看上去宏偉壯觀,雖然沒有琉璃瓦和油漆彩繪,卻很有民族風格,可以和朴素壯觀的美國五角大樓相媲美。
『對建築師的創作權為何不重視?』
在北京復興門外三裡河有一組建築稱『四部一會』的辦公樓,是張開濟50年代初規劃設計的。時至今日,每每談到這組建築群,張開濟還耿耿於懷:『我一生的事業中,有一個最大的遺憾,就是這「多災多難」的「四部一會」工程。』原來,他規劃的是在內城外建設一個以國家計委為中心的中央政府行政中心,以保護首都古城。1955年,四個部辦公樓已竣工,大屋頂建成之後,國家計委辦公樓大屋頂的琉璃瓦已運至工地即將蓋大屋頂。可是,反浪費運動開始了。於是,這幢尚未蓋大頂的主樓『在劫難逃』。作為工程主持人的他違心地同意設計一個很不滿意的敗筆,不再用大屋頂。時過境遷,許多人看到這『脫帽』的主樓表示不滿意,張開濟也自責當初未堅持自己整體設計的思想。
然而,更無奈的是,1999年『四部一會』的主樓全面改造,主持人沒有恢復原來的設計,反而把原有頂屋的四周加了一個以列柱組成的外廊,不倫不類。其形式與色調和原來的主樓很不協調。張開濟既失望又痛心:『更不能接受的是,在這主樓對面新建的銀行大樓的頂部卻出現了藍色琉璃瓦的四坡大屋頂,遙遙相對,分庭抗禮!真是該加大屋頂的沒加,不該加的卻加了,讓人糊涂、迷惘。這些建築形式的改造破壞了北京的街景,今天人們都懂得尊重作家的版權,為什麼對建築師的創作權很不重視?』
『三種建築完全可以和平共處』
人居大師吳良鏞院士曾言:不能把所有的發展矛盾統統歸咎於『文物擋道』,城市的現代化不能只有犧牲歷史、犧牲文化為代價來實現。
在建築文化的保護上,張開濟的觀點是,『一個傳統城市的建築分三類:一種是古色古香的古建築,第二種是令人懷舊的風貌建築,第三類是讓人耳目一新的現代建築。這三種建築完全可以和平共處,這樣一個城市看上去纔會是一個發展的城市、一個有生機的城市。』
張開濟娓娓道來,『北京古城由三個層面組成,一個是類似故宮、頤和園如此的「帝王的北京」, 一個是諸如天壇、各種廟宇等等的「鬼神的北京」;再一個是「人民的北京」,就是四合院、胡同。保護古都,既要注重保護故宮、寺廟等這些公共建築,但對四合院、胡同等普通民居不能冷落,該保留的要保留,但要取消大雜院。另外,只保留獨棟沒有意義,應當是成片的保護。當然,愛護文物是好,不過也不要過頭,該拆的還得拆,該改造的要及時改造。』
古都北京在明清時代留下的危舊房屋成片,張開濟構思的『周邊式』布局,既保留了四合院的風格,讓愛交往的老北京天天相見相聞,又省地皮省資金。德寶小區的設計經他畫龍點睛,將『行列式』改為『周邊式』,組成了一片樓群四合院。這一改,多回收資金200萬元,增加建築面積3000平方米。
『我反對設計好多級臺階』
張開濟特別強調人性化設計。現代城市應該一切以人為本,一切以滿足人的需要為出發點。他說,『像王府井步行街就設計得不錯,無障礙通行體現了對人的關懷。現在的人行道上,不少有盲道,這很好。我反對設計好多級臺階。建築設計應從追求氣派到回歸,以人為本。過去我們看到建築物會肅然起敬,覺得自己渺小。今後應體現人是建築的主人,突出建築的服務功能,考慮怎樣方便使用,使人感到親切。』
言及住宅, 張開濟提議多建板式小高層:『現在大行其道的塔式高層住宅不能保證每戶都有好的朝向,有些住戶會常年不見陽光,同時塔樓也明顯破壞了北京城平緩的天際線。而板式小高層,一般不到10層,卻可解決住宅日照問題。體現住宅建設中的人文關懷,應是北京住宅建設的發展方向。』或許有人會講塔樓的容積率高,如改建多層或小高層的板樓,勢必降低土地利用率,這可能是一種損失。對此,他認為:『建築最終是為人服務的,如果它給人帶來不適,即便很高效也未必值得推廣。對土地的利用並非窮盡就好,我覺得從可持續性發展的角度講,現在的「失」也許是將來的「得」。』
『北京正在失去天際線』
站在自己所住的塔樓之上,看到高樓大廈遮天蔽日,『沒有水面,沒有深藍的蒼穹,看不見寬闊而又平緩的天際線了』。張開濟只能一聲嘆息:『享受太陽是每個人應有的權利,不能因為我們設計上的缺點而剝奪人家的這種權利。雖然法律上沒這方面的規定,但建築師要負起這個責任。』
張開濟直言道:『復古不是方向,高樓也不是現代化。我早些年前便提出控制高層住宅的建造,可是當時的建議「曲雖不高」,「和者卻寡」。關鍵是某些人的思想在作祟,錯誤認為高層建築是現代化城市的標志。有人說,美國紐約不是遍地都是高樓嗎?的確,紐約是一個現代化城市,可是高樓林立並不是它的優點,而是它城市畸形發展的結果。為什麼有人羡慕人家的詬病?看一個城市主要是看其大的輪廓,北京一個代表性的輪廓就是城牆,全世界沒有像北京這樣的城牆。當年搞建設把北京的城牆拆除了,北京水平的輪廓線沒有了,從而使北京失去了一個重要標志。現在到處都是塔樓,又使北京失去了原來天際線。』小檔案:
張開濟,浙江杭州人,新中國第一代著名建築大師。1912年7月出生於上海,1935年畢業於南京中央大學建築系。曾任北京市建築設計研究院總建築師、中國建築學會副理事長,現為北京市政府建築顧問。1990年被建設部授予『設計大師』稱號,2000年獲中國首屆『梁思成建築獎』。先後參與設計過天安門觀禮臺、人民大會堂、中國革命歷史博物館、釣魚臺國賓館、北京天文館等工程。1993年,北京天文館的設計獲得中國建築學會優秀建築創作獎。 (餘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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