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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蕾和小雙
小雙來的時候是夏天,到了秋天,我和媽媽商量了一下,讓小雙回老家,把小表妹蕾蕾也接過來。她在那個冷凍廠,比砂輪廠也好不了多少。在我的印象中,冷凍廠的車間是個白霧茫茫的大冰箱,砂輪廠的車間是個粉塵彌漫的巨型烤箱。
之後,我們的小家,也慢慢熱鬧起來,往來的有小雙和蕾蕾在飛宇網校的同學,如北大的保安柯衛、柯俊兄弟,小劉,還有同樣從家鄉來到北京的,我的同學朋友的男友女友或者兄弟姐妹們,以及一些打工的北漂、考研的北大邊緣人。小雙、蕾蕾和他們很快打成了一片。大家住得也不遠,常常一起行動,形成了一個守望互助的友情社團。
表妹也來北京了
小雙回去接蕾蕾。
過了幾天,小雙拖著兩個巨大的編織袋,裡面裝著被子之類,回到了承澤園。我遠遠地看到她,先拖著一個編織袋,走上十來米,再回頭去拖另一個。
一見到我,她“哇”地哭起來。
我驚異地問:“蕾蕾呢?”
“姐姐!蕾蕾丟了!我把蕾蕾丟了!”
她從北京火車站,和蕾蕾一起搭上地鐵,卻因為帶的東西太多,剛剛把兩個大編織袋搬進去,地鐵門就關了,蕾蕾沒有擠上去。小雙隔著厚厚的玻璃給蕾蕾打手勢,叫她原地不動。可是蕾蕾誤解成下一站見,於是上了下一趟地鐵。她在地下轉了一圈又一圈,數次從起點回到終點,纔明白這是環行的!她馬上打聽了到北大的乘車路線,出了地鐵,到報亭給我打了個傳呼。
電話裡約定在西直門地鐵口見,等我和小雙滿頭大汗,狼狽萬分地趕到西直門,看到第一次來北京、第一次坐地鐵的蕾蕾,正老老實實地倚在地鐵站出口的一個壁角裡,皺著眉頭,苦笑著,有點委屈,還有點孩子般的得意。
蕾蕾來了。我在北大西南門外的飛宇網校,給她倆報名學電腦。蕾蕾學三維動畫制作,小雙學平面設計。課餘,她們就和其他學員一起,到各個街口發廣告傳單。每人一天能賺50元。冬天來了,她們課餘還是站在街口發傳單。
發傳單的經歷把我們變成最不冷漠最耐心的路人。至今,每當我們走到街上,遇到遞過來的各種傳單,一定會禮貌的微笑、道謝並接下。
北京的冬天,“風頭如刀面如割”,一點也不誇張。我在西苑早市上給妹妹們一人買了一套絨線帽子和圍巾。以前,總是她們往我學校裡給我寄衣物,我連襪子都沒有自己買過。
那段日子,每天凌晨,天蒙蒙亮,她們就戴上帽子,裹上圍巾,全副武裝出門了。為了到網校佔電腦的機位,她們必須早起。不久,我東拼西湊了5000元,到中關村的海龍大廈,斥巨資買了一臺電腦回來,讓她們盡情練習。我至今還記得蕾蕾給我做的動畫生日賀卡,玫瑰花次第開放,幾支蠟燭閃閃爍爍,我幸福極了。
關起門來數錢
後來,我開始在高年級的師兄以及更有生存經驗的北大邊緣人的幫助下,給書商攢書,不署名,俗謂“槍手”。多是言情小說、歷史故事之類。千字30~50元,與做家教及當兼課老師差不多,但是免了奔波之苦。我還買了個掃描儀,兩個妹妹晚上回來,就幫我掃描資料。我白天有課,通常是晚上乾活。夜裡凍得咳嗽,蕾蕾會爬起來給我倒水喝,她調皮地說:“大姐!你就像一棵玉米,我得好好澆澆你!”小雙做飯很好吃,承攬了大部分家務。到了周末,我們經常可以在承澤園的小屋裡,召集朋友們聚餐。
有一次,我領回家上萬元的稿費,交給小雙。兩個妹妹馬上關起門來,拉上窗簾,在床上數錢、驗鈔。她們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方法,說是把鈔票兩邊一對折,如果花紋能夠完整地對接上就是真鈔。我還清了買電腦用的錢,交上了下個季度的房租,帶著兩個妹妹,歡天喜地地去西單、王府井逛了一天。給蕾蕾買了雙安踏運動鞋,給小雙買了個傻瓜照相機,給我自己,買了一塊手表。
表妹上了大學
蕾蕾雖然已經輟學兩年,但學起電腦來很有悟性。承澤園裡有位郝大哥,當時在《現代教育報》做記者,後來讀了北大哲學系的研究生。他鼓勵蕾蕾繼續讀書,還幫我們介紹了北京附近一個收費較低的民辦中學。於是,蕾蕾去讀了高中。她每個月回來一次,小雙給她准備吃的用的,給她用肉丁炒黃豆醬帶上,就像以前照顧讀書的我一樣。蕾蕾撒嬌道:“我覺得吧,大姐就像個爸爸,小姐姐,你就像個媽!”
蕾蕾有一次放假回來,跟小雙說了一堆老師水平不行、學校不好的話。我責備蕾蕾幼稚,告訴她讀書機會來之不易,管好自己就行。蕾蕾不敢再多說了。小雙就私下勸我道:“姐姐,你不要生氣!你想呀,蕾蕾是個插班生,年齡又比同學們大兩歲,她這樣說老師說學校,和她那些小同學一樣的心態,這說明蕾蕾已經融入他們了,這是個好事呀。我還擔心蕾蕾在學校不開心,壓力大呢。她越這樣說我還越放心呢。”
聽了小雙的話,很慚愧,不過我忍著沒有跟蕾蕾道歉,我在蕾蕾面前還是威嚴的大姐大。蕾蕾後來上了大學,考了一堆證書,和高中的校友、大學的同學結了婚,同去嘉興工作。一年後,生下我們的小外甥女劉嘉然。嘉然圓圓的小臉,總在視頻上對著我們憨笑,像一朵嬌嫩的、燦爛的小葵花。嘉然滿百天了,蕾蕾給我和小雙寄來兩枚鑲著嘉然百日照的小鑰匙扣。啊,這不同於多年前蕾蕾惴惴不安地寄給我們的成績單,它是生活頒發給蕾蕾的美麗人生小獎章。
“代喜”開了公司
當時和我們租住在承澤園的很多人都留在了記憶深處。
還記得他們的名字,美麗溫順的花妮、路敏姐妹;考研的小群、紅燕;詩人野馬,後來成了我的同門師弟,現在是個活躍的出版人,已有一兒一女;野馬的同屋代喜,很英俊,總是笑呵呵的,野馬調侃說,他總是“代別人高興”,所以叫代喜。代喜沒有讀研,自己開了家小公司,現在也已娶妻生子,在北京紮下了根……
大多數朋友,現在已經不知所終。
這三年當中,小雙除了打工,還完成了漫長的自考。有兩門,法律常識和現代漢語,她考了兩次都沒有過,我就替她考了。我們倆乍看起來長得不是很像,但是越看越像。我的北大圖書館閱覽證,用的是小雙的照片,小雙完全可以暢通無阻。有一次,一個小門衛攔住了我,反復比較我本人和閱覽證上小雙的頭像,最後對我說:“對不起!同學,請進!”
回來講給小雙聽,小雙正在炒菜,笑得差點把手裡的鏟子扔掉。
我們經常去北大百年講堂看演出。無論是電影還是木偶戲、音樂會、話劇演出,我們總能拿到10塊錢的門票。因為我們有內線,北大保安柯衛的女朋友小葉,是裡面的服務員。他們倆現在已經結婚了。
“鎮長”考進黨校
院中那一茬房客,有北大在讀生小楊,因為不願意住集體宿捨,租住在此;有芙蓉姐姐那樣考博或者考研的北大邊緣人;有來北大進修或者游學的地方院校的教師;有外地來京務工人員。小雙最好的朋友是住在隔壁小屋的江舒。現在,江舒已經回到家鄉,在鄭州開了個“如花美眷”旗袍店,有實體,也有做得美輪美奐的網店。江舒還是我婚禮上結婚禮服及配飾的“贊助商”。啊,從騰訊空間的相冊上看,多年不見的小江舒,已經成家立業,變身為一個優雅雍容的成功女士。
園中還住了許多朋友,姓名不詳,只知外號。比如,一個頗有民國范兒、愛戴黑框眼鏡、稍微有點謝頂的老師,在復習考研,大家尊稱他“教授”;一個身材高大、愛擺譜兒的小伙子,大家叫他“大伙子”;還有個說話像林志玲一樣軟軟的女生跟讀博士的愛人同住在此,人們稱她為“小媳婦兒”;還有一個來京報考黨校研究生的女孩,自稱在當地鄉鎮政府工作,穩重乾練,確實像個女乾部,大家乾脆叫她“鎮長”。
後來,那個離家出走的富二代小馬和他當時的女友修成正果了,而“大伙子”出國後即與女友分了手,女孩終日以淚洗面,大姐陪她度過了艱難時刻。後來,女孩發憤圖強,考了研又讀了博,嫁給一個北京小伙子,是個大夫,現在在北大南門買了房,兒子已滿兩歲,還經常回承澤園看望房東大姐。
小媳婦兒等著她愛人從歷史系畢業後,一起回了家鄉湖南某大學教書去了。
考博的小劉,讀了北大中法比較文學專業的博士,又去法國做交換生。在巴黎,她邂逅了一個從北師大去的訪問學者,結婚,雙雙受洗禮,入基督教,後被作為高級人纔,引進到上海的華東師大。
“鎮長”也如願考上了黨校的研究生,之後不知是走了仕途還是做了學問。
非典的時候,北大封校,大家全部“賦閑”在小院子裡,常常一起吃西瓜,下棋,打羽毛球,或者共享房東大姐蒸的發面包子。
有一天,小雙突然發起高燒。從39攝氏度燒到41攝氏度,一周後,居然又莫名其妙退燒了。後來纔知道是過敏了。凱文的學校封校,他翻牆頭出來到承澤園看小雙,腿上、肚皮上劃了好多條血道道。小雙發燒期間,房東大姐每次做了好吃的,都會遞給小雙吃。我堅決排除小雙的非典嫌疑,但也自覺地給她做了局部隔離。小院裡的人,居然也沒有去告密的。其實如果有人說出去,大家都會被隔離。回想起來,心有餘悸。J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