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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中國的城市化,人們眼前通常會浮現這樣兩幅極端的圖景:數億農民困守土地,被城市拒之門外;抑或棲身特大城市,無固定居所和職業——其生存狀態的不確定性隨時提醒人們貧民窟形成的可能性。
還有另外的選擇嗎?近一段時間,中西部縣城房價出現上漲趨勢。在所謂的推手中,出現了農民工的身影。這是一個饒有興味的現象,引發了如下關注點:這個人群的規模會持續擴大嗎?會成為一種潮流嗎?其所代表的趨勢是否在某種意義上揭示了中國城市化的一種新可能。
接下來的問題是,盡管鄉村人口在向市鎮集中,但現行各種制度安排卻並不與人口的這種流動趨勢配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市鎮被權力制約,無法建立起與市民社會相適應的自治的治理架構,無法用自己的資源建設城市化的基礎設施與醫療衛生、教育等公共服務體系。如果沒有這些制度配套,小城鎮發展會不會重蹈大城市發展的覆轍,尚難逆料。
去縣城買房在外打工的農民工們開始湧入縣城買房,是中西部縣城房價上漲中最有意味的現象。
正當人們的目光緊盯著大城市的房價時,那些蟄伏在中國中西部的縣城,房價正在悄然而快速地節節上昇。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幾年前還徘徊在每平米幾百元的縣城房價,正在大面積突破2000元關口。
伴隨房價上漲的,是縣城的急速擴張。
到底是什麼力量在推動這場逐漸興起的擴縣運動?
走,搬進縣城去慈利,湘西一座10萬人口的中型縣城。
到處都是新建的工地。高聳的鐵架、轟鳴的機器、忙碌的工人,是這座小城常見的風景。在10平方公裡的城區內,僅10月份就有7個樓盤在同時對外銷售,待售新房超過1500套。
這一天正是周末。縣城剛下過雨,正在修建的火車站廣場上滿是泥濘。52歲的修鞋工陳金英帶著板凳坐在潮濕的廣場臺階邊,眼睛來來回回緊盯著過往的腳步。她告訴記者,她女兒家新買的一套90平米樓房,就在廣場邊即將完工的一棟七層樓裡的第三層。明年這個時候,她就會住在裡面專心帶外孫了。現在她每天一邊擦鞋,一邊看著自家的房屋一天天成形。
陳家的這套房,是以每平米1780元的價格買下來的。共花了15.3萬元,首付6萬元——三年前,這筆錢可以在當地繁華地段購買一套100平米的房子。三年之後的今天,它只能付房子的三成首付了。現在縣城房屋均價為每平方米1600元。
房價之所以居高不下,是因為有巨大的市場需求,繁華地段的樓盤更是緊俏。縣城中心申鴻華都售樓處工作人員周捷向記者介紹,該樓盤開盤不到兩個月,170多套住房已賣出八成。
周捷告訴記者,他們的購房者中有四成是在外打工的年輕人,還有三到四成是附近鄉鎮的教師、公務員。他們分別構成了湧入縣城的兩個主要群體。
一個縣城的擴容『三步曲』慈利縣的『買房運動』經歷過三個階段:先是本縣居民買;接著是縣城周圍鄉鎮的公務員們進城買房;再後來,是在外打工的農民工們開始湧入。
慈利第一棟公開對外發售的商品房出現在2001年,那是一棟六層樓高的橘紅色建築,一層是商鋪,上面為住宅。當時住宅的價格為每平米600多元。據慈利縣房地產管理局產權產籍股張文革股長介紹,那年買房的基本都是縣城裡的居民。
此前,慈利縣本地的房地產商都認為這種開發掙不到錢,結果讓邵東來的一個做皮包生意的商人接手了這個樓盤,從慈利掘走了他的第一桶金。這下,眾多開發商看到了商機,周邊石門縣、常德市的開發商湧進,陸續搶佔地盤。
慈利縣統計局的工作人員代僑玲告訴記者,2004年,政府開始鼓勵舊城拆遷,改造商品房,縣城出現房產開發熱潮。這一年,縣城內的商品房累計銷售1500多套,縣城開始逐步向東邊擴展。此時,縣城居民的搶購熱潮過去,鄉鎮乾部、教師開始大批進城購買住房。這時縣城的房價已上漲到每平米1000元。
退休教師吳香庭就是那年買的房,那套房的價格為12萬元。雖然花掉老兩口所有的積蓄,但老吳兩口子還是認為很值得。他們買房,首先為的是方便孫子以後在縣城讀書。現在,孫子已經開始上城裡的幼兒園了。吳香庭的妹妹一家隨後也在縣城買房,搬進縣城。吳香庭笑道:『都說老了落葉歸根,我們一大家子,老了卻都在往外面搬。』
從2006年開始,先後有7家江西的房地產商進駐縣城。縣城內,每條街都能看到工地圍牆,有關樓盤的電視廣告、路燈廣告、大型戶外廣告牌開始鋪天蓋地席卷縣城。據代僑玲介紹,從這一年開始,外出務工人員也加入了購房大軍。
陳金英一家就屬於這『第三次浪潮』的購房者。她的家鄉在離縣城15公裡的零溪鎮,她的丈夫、女兒、女婿都在深圳打工。去年女兒向春生了孩子,他們便決定買下縣城火車站廣場邊剛開盤的一套房子。
幾年來,這兩股進城的人群在縣城內交匯,使這個小城慢慢擴大。與2000年相比,城區面積已由5平方公裡擴大到10平方公裡。慈利縣主管城建的副縣長邢川告訴記者:五年之內,縣城人口數量增長了一倍。城內居委會由6個增至9個。
縣城開始快速向東部以及北部擴張。縣城東面,已建起了一個容納近千戶居民的大型社區,三棟16層樓高的電梯公寓出現在縣城的東邊——此前,這裡還從來沒有這麼高的建築。縣城的觸角也在悄然延伸到河北岸。那條寬約500米的澧水河,曾是縣城和農村的分界線,背著背簍的農村人多年已習慣於乘坐木船往返於城鄉之間。現在,一條四車道的大橋正在連通城鄉,當地政府計劃將城區北擴,新移民們將逐漸遷往澧水河北岸這個總面積達一萬畝的新區。
天然的溝壑不再成為城鄉的界線,各鄉鎮的方言也都在縣城內匯集。湖南地方方言歷來有『五裡不同音、十裡不同調』的說法,縣城西街的菜市場上,操著不同口音的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
為什麼是縣城慈利縣副縣長邢川說,湖南毗鄰廣東,是農民工輸出大省,僅慈利縣每年就約有10萬農民工南下廣東。多年來,他們中相當一部分人攢下了一些錢。
老一輩的外出打工者們會用在城市裡面掙來的錢回農村蓋房,村裡的平房漸漸換成貼了白瓷磚的樓房。陳金英的丈夫在廣東打工幾年,在1996年,在村裡蓋了自己的兩層小樓。陳金英記得,夫婦倆拿出了積攢的3萬元錢,再向親戚借了兩萬元。為了還債,農閑的時候陳金英便來到縣城,在火車站旁擦皮鞋。但年輕一代卻不願再走父輩的老路,更傾向於進城。陳金英的女兒就說:『我死也要死在城裡,不再回農村。』
因此,縣城買房的打工者中,幾乎是清一色的年輕人。這一代的年輕人幾乎沒有種過田,他們大多讀完初、高中,便匯入南下打工大潮之中,在城市裡謀生。他們不會種田,更不願種田。
但在大城市裡,憑靠勞動力所換取的微薄收入,並不能讓他們真正融入那裡。為了多掙錢,向春和丈夫每天都要在流水線上工作11個小時,即使這樣,他們每個月的工資加起來還是不到4000元。『在深圳,就算不吃不喝打一輩子的工,我們也買不起我們現在縣城裡這樣的房子。』向春這樣描述他們的生活現狀。所以他們選擇了在房價相對低廉、生活也不陌生的家鄉縣城買房。他們願意趁著年輕,在大城市裡掙點錢,積累點資本,然後回到家鄉的縣城,住在自己的房子裡,做點小生意,過踏實安穩的日子。『相比起回到農村老家,或者是在大城市沒有房子的生活,縣城都算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至少這裡有個安穩放心的住處安頓家裡人。』向春抱著兒子,很滿足地笑著對記者說。
另一個促使打工者回到縣城紮根的原因就是他們對土地和親情的依賴。大部分農民都有一種離土不離鄉的故鄉情結。向春沒想過在更大一點的市區安家:『在縣城買房子,不太貴,離老家近,熟人多辦事方便。』母親陳金英對家鄉的土地也是念念不忘,『我老了,還要時常回去住一陣子,搬得太遠了不行,什麼人都不認識,不習慣。』盡管將家搬到了縣城,當地農民與鄉村的關系也並沒有脫離,他們與農村的親屬依然保持著密切往來,農忙的時候甚至回去幫忙乾活。
向春夫妻決定在縣城買房,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縣城房價的節節上漲。『與其從現在起把錢存進銀行,還不如買這裡的房子。』
從2005年起,向春就有了回縣城買房的打算,那時,城中心的樓盤不過每平方米1000元。但這個價格讓她覺得有點太高了,同樣的價格足夠在農村修一棟氣派的樓房,『那時總覺得房價貴,手頭的錢也不夠,想等便宜點再買。』
然而兩年過去了,面對一路飛漲的樓市,和大多數持幣待購的買房人一樣,向春發現自己的判斷失誤了。如今縣城中心的房子剛開盤,她就痛下決心,買了一套3室的房子,這不僅花光了他們夫妻倆多年來的積蓄,還讓他們背上了一筆為數不小的銀行貸款。令他們略感欣慰的是,縣城的房價還在上漲,他們所買的房子依舊在不斷昇值。
湧向縣城的遷移潮中另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是鄉鎮乾部和農村教師。他們從農村走出,求學幾年,選擇了回鄉鎮就業,卻並沒有選擇回到鄉鎮安居。
這些鄉鎮教師和公務員每月都有近1500元的穩定收入,鄉鎮的生活並不能滿足他們的消費需求,他們考慮得更多的是將來的事業發展、子女的教育以及醫療、交通等問題。顯然,縣城顯然更符合發展理想,也更適應他們的消費能力。盡管工作地不在縣城,很多人還是會傾其所有在縣城內購房。
在距縣城十幾公裡遠的一所農村中學裡,有二十幾個農村教師都在縣城裡買了房。他們中的大多數選擇平時住學校宿捨,周末回城裡的家。一位男老師無奈地對記者笑道:『我和我媳婦在城裡買了個「衛生間」,每個周末就過去打掃一下衛生,睡一晚上,再用一下城裡的衛生間來洗個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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