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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都是高檔小區,而這裏嘈雜、髒亂、壓抑有人開始懷念以前的“柴門聞犬吠”
但他們又害怕丟掉“村民”的身份畢竟買豪車、逛商場、打麻將的生活讓外人羨慕不已
村莊正在與他們漸行漸遠,他們的未來何去何從,或許連自己都不知道
每天,太陽剛剛落山,整個廟李村就開始躁動,叫賣聲、喇叭聲……這種混亂讓村民們感到不適,可是,豐厚的利益又讓他們特別享受。
昔日的小村落髮展爲今日的“一座城”,村民“被市民”,然而生活習慣、思維方式都未能適應。他們說,村裏的亂象,他們也試圖改變,只是,環境如此,無力改變。
昔日
靠種地得溫飽
夏日晚上七八點後,沉寂的廟李村再次迎來沸騰,小吃、衣服、化妝品、手機配件……各種攤位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叫賣聲嘈雜。
這時,71歲的老李就會和其他村民一起閃進村裏的祠堂躲清靜,他們或三五成羣地扯閒篇,或四人一組搓麻將……
老李說,整個廟李村有9個生產隊、近4000人,和每個以姓氏冠名的村莊一樣,這裏的李姓人是甘肅隴西李氏的一支,明朝洪武年間,隨着著名的“大槐樹移民”遷徙到了鄭州北郊。
“那時叫馮劉村,後來兩姓人逐漸外遷,李氏一族就在此安營紮寨。”老李說,因爲當時村裏分佈着大大小小的廟宇,於是從清初開始就叫“廟李村”。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廟李村和全國其他農村一樣,種地和外出務工是村民兩種主要的謀生方式。“靠種地,一年下來僅能保證溫飽;出去打工,日子也是過得緊巴巴。”老李說。
改變
女兒的嫁妝30萬元起跳
站在廟李村中街向東看,老李指着鄭州中方園小區的位置說,以前那裏是麥田。而如今,他已記不清上一次拿着鋤頭下地是什麼時候,“以前這時候都該給玉米澆水了。”
城市的發展,讓廟李村的農耕生活停止在90年代末。“從那時候起,村裏開始‘賣地’,十幾萬元一畝。”老李和其他村民一樣,拿着徵地補償款在自家宅基地上蓋房。
廟李村的興盛時間,幾乎和市區城中村的改造同步。一時間,它成爲“鄭漂”一族的又一個驛站。老李說,2000年時7層樓是村裏最高的,2006年時9層樓是最高的,到2010年有人蓋了16層樓。
數以萬計的外來人口涌入村莊,10多年間,廟李村迅速高樓林立,家家戶戶靠收租金生活。老李說,如今廟李村也只有“生產隊”這個詞還能和農村有一絲的聯繫。
村民搖身一變成“土豪”,婦女們喜歡穿金戴銀,男人們則不論年齡,標配多是腕錶。除此之外,這裏的人還愛上了旅遊,北京、上海、海南、臺灣……國內的景點,他們幾乎遊個遍。
連給女兒陪送嫁妝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老李說,種地那會兒,女兒出嫁有的僅送幾牀被子,而如今嫁妝都是最低30萬元,“條件好的,可以再送車或房。”
矛盾
對“村民”的標籤既反感又享受
村民的腰包越來越鼓,底氣也越來越足。“也有煩的時候!”嫁進村裏多年的肖華說,她生在江南水鄉,在這裏,偶爾會覺得煩躁。
每當太陽落山,整個村子的安寧被“搶佔”,只有每天上午9點以後村子纔會恢復短暫平靜,這時,她就會帶上她的貝貝(狗)出門遛遛,“只有這時候,才能呼吸順暢。”
和她一樣,感到壓抑的還有53歲的李想。和其他村民不同,他並沒有把房子都轉租給“二房東”,而是留一部分自己管理。
之前曾出現過6樓租戶到4樓行竊,這讓李想更小心謹慎,每天一睜開眼就蹲在監視器前“放哨”,“你家的房子成天丟東西,租戶一打聽,就不願意來這兒住。”
爲了制止高層租戶往樓下亂丟垃圾,他多次在大門口貼“亂丟垃圾,罰款100”的警示語,被逼急了,他甚至寫下污言穢語以示警告,“只是,環境如此,無力改變”。
這種亂象讓李想懷念曾經“柴門聞犬吠”的安寧。不過,他又反感被貼上“村民”標籤。在他看來,自己比那些揹着房貸的“市民”過得滋潤。
“可是,靜心想想,咱不就是‘村民’。”李想很矛盾,他着實嚮往安逸的城市生活,卻害怕在丟掉“村民”身份的同時,收租的日子也面臨終結。李想說,外人往往認爲他們“一房萬利”,卻不清楚他們不爲外人道的苦澀。
擔憂
“我該如何存在”
和村裏老年人懷念往昔的態度不同,這裏的年輕人對現在的生活認識兩極化——有人特別享受,有人特別擔憂。
“走,耍去!”凌晨2點,當喧鬧的廟李村慢慢平靜,幾個光着膀子的青年開着豪車停在村口,吹着口哨聚攏。對於他們來說,生活衣食無憂,就得追求刺激與激情。
因爲沒有手藝,做生意又沒經驗,那就幫着家人收房租,李然覺得,現在的生活他特享受,而且很坦然。不過,相比李然的灑脫,今年25歲的李華,沒考上大學,又因爲在家待膩了,就在附近辦事處找了份巡防隊員的工作,每月工資只有1000多元,而他家有112間標準間。
出來了,就不想再過以前的生活,李華口中“以前的生活”就是和李然一樣,買豪車、逛商場、打麻將。看着村裏賴以生存的土地變成商場、出租屋,李華說,走在村子裏,有種迷失感。
村子裏還有年輕人選擇自己奮鬥,李麗大學畢業後每天奔走在鄭州的人力資源市場,和這裏租住的年輕人一樣,她也有找工作的壓力,同樣奔波。
在小可看來,李麗是幸福的,而她卻弄不清自己“該如何存在”。她說,大學畢業後她有份不錯的工作,嫁到廟李村後,很快有了孩子,公婆極力要求她辭掉工作,一心照看孩子。晚上,她會推着小推車帶孩子在熱鬧的街道上閒逛,看眼前行色匆匆的人。小可說,剛到鄭州時,她和他們一樣,也有着關於事業的夢。
未來
村莊,或漸行漸遠
夜漸深,溼氣漸重,坐在廟李村中街祠堂躲清靜的村民們也散了。老李摸着祠堂裏已有400年曆史的國槐樹陷入沉默。
國槐樹高大的“身影”投射在老李身上,他拖着低沉的嗓音說,這個祠堂倔強地守護着村裏唯一沒有被高樓侵佔的土地。可以後呢?兩個“古稀”“老人”,又一次相對無言。
廟李村一位退休工人告訴河南商報記者,他是這裏爲數不多的有退休金可拿的人,對於村莊,他說廟李村或許正在不自覺地抹掉這些痕跡,但還沒有準備好拓上都市的烙印。
這位老人說:“村民們希望下一代能學點本事,依靠租金過活的日子遲早會結束,將來這裏拆了也不用坐吃山空。”
去年,廟李村組織編寫了村志,村民李龍會時常翻閱《廟李村志》,從明洪武年間綿延至今,他興奮地說着廟李村的過往、現在,卻唯獨缺了將來。
村莊,或漸行漸遠,最終“長”出新的大樓來,李龍說,能爲村子留下點什麼,是他最大的心願。
(應被採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