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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手記】
情與法的選擇
在作這次采訪時,我的心情起初有些復雜。在媒體的以往報道中,對於別墅區、高檔住宅裡的違建,曝光較多。公眾輿論是一致:這些有錢人,房子已經那麼大了,還要亂搭建,太不應該!而在東鳳三這樣的老公房小區,全部拆除違建似乎有些不近人情:這些居民都是『夾心層』,收入不高,買不起大房子,一家人蝸居在十幾平方米的住房裡,可又『吃』不到廉租房,搭間小房子改善一下,是不是非要一刀切呢?
然而,我在控江街道聽到的回答是,必須一刀切,因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既然破壞房屋結構的搭建行為是違法的,就應該制止,也不應該由於居住困難而網開一面。住房、生活困難可以通過申請廉租房補貼等其他方式給予救濟,為此,社保科的乾部到現場辦公,接待居民,不過,至今沒有一例符合補貼標准的。
街道副主任胡俊還告訴我,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小區中21%的住戶有違建,畢竟還有近八成的居民沒有違建,對他們來說,守法的吃虧,違法的得益,顯然是不公平的。還有,如果說住房困難可以搭違建,搭四五個平方米可以,三四十平方米不可以,標准究竟是什麼呢?
在社會治理過程中,常常要面臨情與法的選擇。比如對於亂設攤,一度有這樣的議論:是城市的臉面重要,還是小販的飯碗重要?可是,如果『開口子』讓這幾個人擺攤,對於其他更多沒能擺上攤的小販,是不是不公平呢?同樣是賣早點,有人在馬路上擺攤,有人租了個小門面經營,那租門面的店主是不是吃虧了呢?
所以,堅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纔是社會長治久安之道。
這是一個超大的老公房小區,所有的房子都是五層樓房。走進其中,目之所及,處處違建:底樓,東面凸起一間房,西面『長』出兩間屋,就蓋在公共綠地和通道上;一抬頭,這邊『掛』著一個陽臺,那邊『吊』著一間空中樓閣;再往上,屋頂平改坡的尖頂削平抬高,堂而皇之變成了復式房。最雷人的是,有的從二樓到五樓的『陽臺』全部用水泥澆注,上下聯體,式樣一致……
這是今年夏天以前楊浦區東風三小區的景象。這樣一個3700多戶居民的小區,各類違法搭建竟多達1041間!違建密度之高、花樣之多、『想象力』之豐富,讓人嘆為觀止!
從事街鎮工作的人知道,違法建築,尤其是存量違建,在小區整治中『難於上青天』。一個小區有10間20間都很難拆除,不要說1000多間了。今年7月以來,楊浦區控江路街道探索以小區為單位,集中拆除違法建築,對違建最嚴重的東鳳三小區進行『拔點』整治。5個月來,已拆除違法搭建1028間,11000餘平方米。
那麼,千餘間違建是如何順利拆除的呢?這一頑癥的整治,為街道轉變工作重心,加強社會管理和基層建設,又提供了哪些啟示呢?
搭了沒人管
不搭白不搭
東鳳三小區,全稱『鳳城三村東塊』,是楊浦區一個超大型老公房小區。鳳城三村始建於上世紀50年代,建成於上世紀70年代,均為五層樓、煤衛合用的老式工人新村。鳳城三村以長嶺路為界分東、西兩部分。東塊是被長嶺路、撫順路、黃興路和延吉西路四條路環繞的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區,由於居民實在太多,小區分屬兩個居委會。
東風三小區的違法搭建始於2006年的成套改造。據東鳳三第一居民區居委乾部介紹,這裡房型以一室戶居多,也有一室半、兩室戶,居住面積從10多平方米到30平方米,而且底樓大部分也沒有天井。成套改造使這裡住戶的衛生間由公用變為獨用,不過居住面積沒有太大改善。
就在成套改造還未完全結束,腳手架還未拆除之際,就有居民為擴大住房面積而動起了腦筋。底樓居民在門前鏟掉綠化,澆上水泥坪,搭出十來個平方米,憑空多了一間朝南的臥室;朝北的佔一塊公共通道,搭出六七平方米,正好把廚衛搬進去;樓上居民也不示弱,破窗而出,搭出一個『土陽臺』,封閉後也多出了四五平方米。對於違建的居民,有關部門也曾發過整改通知書,但往往發完就算完了。
你搭我也搭,搭了沒人管,不搭白不搭。『從眾效應』的威力是巨大的。何況搭一間房的成本只要4000元,而市場上買一平方米的房子就要二萬多!於是,近三四年,各種各樣的違法搭建如雨後春筍搬冒了出來。比如有某棟樓頂樓最西頭的人家,往上搭出閣樓,往西、南、北三面,又分別往外搭出房間,增加了四五十平方米,原本一室戶變成了『四室一廳』復式房!
由於面積小、總價低,緊靠內環線,東鳳三小區的二手房很好賣,而『可以搭違建』竟然成為這個小區二手房交易的一個『賣點』,甚至有違法建築的房子,房價還可高出十幾萬元!這裡共有3752戶居民,有各類違法搭建1041間,21%的居民家庭都有違法搭建。
大量違建不僅影響小區環境,造成通行不便,還帶來了安全隱患,居民請工程隊搭建時,往往選用非標准的建築材料,比如『土陽臺』只是用角鐵橕著,幾年下來,已經鏽蝕。
東鳳三小區違建如此瘋狂蔓延,之前為何沒有整治?記者從控江街道了解到,過去拆違的法律法規不健全,有兩個執法主體——底樓屬於城管管,二樓以上歸房管部門管。而房管部門對一起違法搭建,從認定到法院裁決強拆,走完全部法律程序,最快要9個月的時間。居民們戲稱:『一對小夫妻結婚前搭了間違章,等來拆的時候,小孩也生出來了!』當然,有關部門面對如此數量的違法搭建,也存在畏難情緒,有『懶政』、『不作為』的因素。
凝聚各方資源
『拔點』式整治
今年,上海市政府對群租、違法搭建、黑車、亂設攤『四大頑癥』加大了整治力度。今年6月,市城鄉建設和管理委員會等九部門共同制訂了《關於進一步加強本市違法建築治理工作的實施意見》。根據《實施意見》,區(縣)、街道(鎮)、居(村)委會等要整合一線巡查力量,提高主動、及時發現違法建築的比例。當事人拒不停止建設或逾期不拆除違法建築的,拆違實施部門可進行強拆。
這給東鳳三小區整治違建帶來了契機。加上今年楊浦區開展『雙創』(創建上海市文明社區、國家衛生城區),區領導看到東鳳三小區的情景,也很震驚,提出能否探索以小區為單位,集中拆除存量違建建築?控江街道決定啃一啃這塊『硬骨頭』,為此區裡專門撥了一筆拆違專項經費。7月中旬,控江街道召開了東鳳三違法建築集中整治動員會,邀請100多位居民代表參加,發放宣傳手冊,講清利害關系,並部署集中整治工作方案。
這次整治被稱為『拔點』式,所謂拔點,就是所有違法建築全部拆除,一間不留。街道成立了集中拔點整治工作領導小組,先在小區裡張貼了公告,同時向有違法建築的居民家庭發放了告知書。告知書中寫道:『限期自行拆除住宅中存在的違法搭建物,拒不拆除或逾期未拆除違法搭建物,我們將依據相關法律法規進行強制拆除,對當事人處以最高罰款十萬元,並將建造違法建築的當事人納入個人信用信息系統,不予辦理房地產轉讓、抵押等登記。』
俗話說,房子房子,老百姓的命根子,『你拆我房子,我就跟你拼命』。在普遍居住條件較差的東鳳三小區,的確有這樣的情況。在整治剛開始的時候,有一戶住在底樓的居民,在南北兩處都搭了違建,得知要來拆除,竟把90歲的老母親送到了街道辦事處!也有居民在現場阻撓拆違,被民警帶離了現場。
依法拆違建
公平對每家
然而隨著整治工作的推進,卻越來越平穩。1000多間違建,只有第一批強制拆除了24間,後面全部是助拆和自拆。其秘訣何在?記者采訪了解到,就是四個字:公平執法。
負責這項工作的控江街道辦事處副主任胡俊告訴記者,居民們最恨的是選擇性執法,『為什麼拆我的,不拆他的?』工作組告訴他們,這次是先公後私、先下後上,沿著門牌號碼,挨家拆除,無一例外。果然,7月17日,拆除工程隊進駐小區,先將兩間多年前街道搭的違建拆除了,然後從第一排和第二排房子的底樓開始,依次拆除。隨後,是第三排、第四排。沒有例外,沒有開口子。在拆除一樓違建的同時,二層及以上樓層的違建摸底工作及居民告知同步跟進。
不少居民看到這次動真格的了,紛紛表示:人家拆,我也拆,『大家一樣,沒閑話講!』他們主動來到設在居委會的拆違臨時辦公室登記,確定拆除時間。更多群眾則拍手稱快,畢竟大多數人家是沒有違建的。一位居民說,過去幾年裡,他幾次准備搭房子,可都被他父親阻止了,他父親是位老黨員,對他說,對於違法搭建,政府一定會出來整治的。現在,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就這樣,僅僅短短5個月的時間,看似『難於上青天』的1000餘間違法建築的拆除,進入了尾聲。
違建拆除後,通道寬敞了,牆面整齊了,小區面貌煥然一新。接下來,街道要對小區進行一系列改造:補種綠化;恢復、疏浚被改道的下水管;對路面進行整修;對一些公共設施進行修繕,比如,原先車輛隨便進出,業主的車反而沒地方停,今後要憑卡進出。雖然小區老了,也要清清爽爽。
這個『拔點』式整治,也給楊浦區其他違建小區的整治提供了一個范例。
控江街道辦事處主任何勁松說,這項整治也是在新形勢下如何發揮街道職能的一次探索。這次行動,改變原來的條塊分割,互相扯皮,強調協同合作、多管齊下。工作小組整合了派出所、城管、房辦、工商、物業、拆違公司等力量,明確執法主體,各司其職,有力、有序地推進拆違工作。這其中,街道起到了牽頭協調、整合資源的作用,效率大大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