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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北京的四合院,天津的小洋樓』,但除了少數著名者外,若問起天津那些洋樓曾經的主人是誰,屬於什麼建築風格,歷史價值和人文價值幾何,卻又很難說得一清二楚。王振良先生新著《荏苒芳華:洋樓背後的故事》,對這些問題一一作了回答,道出隱藏在洋樓裡的『秘密』。該書在多方采訪查證的基礎上,不僅對一些小洋樓當年的居住者做出明確判定,而且對樓的主人進行了多角度全方位探究。撥開重重迷霧,撩開層層面紗,一座座小洋樓變得清晰高大,使天津這座歷史文化名城愈加多彩而厚重。
『確認歷史建築身份,挖掘建築背後故事』,是這部書的主旨,也是它的最大看點。對於『荏苒芳華』,作者給予的解釋是『更多的指向久經風雨而價值猶存的歷史建築』。在這裡,『歷史建築』固然重要,但在作者看來,建築還只是人物和故事的『載體』,住在建築物裡的人、發生在這裡的動人故事和重大事件,纔是這座建築的『靈魂』。該書收文25篇(另有附錄4篇),所有文章全都是『以房系事,以事寫人』。書中涉及人物多多,有抗日英雄、工商精英、文化名人、民國要員等,無一不是『人』與『房』相勾連。《馬佔山津門歷險》,寫湖南路11號洋樓,『該樓為折中主義風格建築,約建於20世紀20年代』,被確認為抗日名將馬佔山故居;隨後作者便繪聲繪色地述說馬在天津數度險遭日本特務暗殺的種種情節。《蕭振瀛天津當市長》,寫20世紀30年代的天津市長蕭振瀛住過的協興裡11號西式二層連體樓房,更道出他拒絕日本的所謂『經濟合作』、親自上街演講、同情支持愛國學生反日示威游行的樁樁往事。《李燭塵塘沽興化工》,寫探訪李燭塵的四處故居,更揭示他從1918年到1955年在天津度過其大部分青壯年時光,從而成為中國民族化學工業開拓者之一的人生軌跡。寫末科狀元劉春霖『狀元樓』的現狀,更述說他在津與儒林好友的詩酒之會、吟詠唱和、鬻書題匾的舊事及『在天津最早騎自行車』、『庚子後上街蘸賣糖堆兒』的傳聞。該書絕非僅是『房產調查』,亦非單純『人物傳記』,而是把時代建築鮮活為一代人的人生和一部波瀾壯闊歷史的頗具創意的深度之作。
『從新聞的角度去切入歷史,讓歷史與現實在時空上對接』,是這部書的基本特點。從介入『小洋樓』這個專題起,作者就奉行兩條原則:必須走進建築進行現場調查,盡量找到洋樓主人的後代了解情況。振良先生是資深的記者和編輯,又是極富學養的文化學者,這種獨特的優勢和視角,不僅使他能夠得心應手地展開實地調查和對相關人員的采訪,而且憑借他深厚的文史功底咀嚼消化他所獲得的第一手資料,進而高屋建瓴地對文章進行『時空交錯、情景交融』的謀篇布局。如《李文田天津抗日》開頭說:『今北安道20號歐式風格洋樓,1937年天津淪陷前在此秘密舉行決定向侵華日軍發動攻擊的「七人會議」。』這是當時的現場。然後寫李文田三個女兒的現狀,寫女兒對父親的回憶,再寫女兒及鄰居對那座樓房進行指認。素材和主題是『舊聞』,而思路則是『新聞』性的。如《探訪嚴復在津故居》不僅將『嚴復在津居所』、『在津翻譯《天演論》』、『三子叔夏成了知名學者』、『孫女回憶早年生活細節』穿插起來,而且有許多活靈活現的現場描述。寫張作相及其住所,有與張作相小兒子張廷信的交談,張廷信講他父親『侍弄花草』等種種生活細節,又由張廷信帶他去看張家房產……由於是現場調查和采訪,這就從空間和時間上拉近了讀者與歷史的距離。寫張人駿及其住所,作者引用了張愛玲的回憶:『我三歲時能背誦唐詩。我還得搖搖擺擺地立在一個滿清遺老的藤椅前朗吟「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眼看著他的淚珠滾下來。』(《天纔夢》)其所謂『滿清遺老』,指的是當年住在英租界戈登道的前清兩江總督張人駿,而張愛玲則是張人駿的族人。對一些人們較為熟知的名人舊居,振良則著力挖掘發生在建築裡的故事,從而與一般的建築介紹加人物生平的寫法區別開來,使人們讀起來有情有感有滋有味。從歷史到歷史,容易給人以陳舊感和沈重感;『今』與『昔』靈活穿插,則給人以現實感和現場感。看振良的書猶如觸摸歷史,悠然地穿行於時空的隧道。
讀罷這部書,不禁使我想起作者踏破鐵鞋的艱辛。本人年少時亦嘗東奔西走,探尋舊宅故跡,還用小本子作記錄(『文革』中被付之一炬)。後來漸漸感到做這種事力不從心,雖然揮之不去,也只能半途而廢。幾年前,我曾與振良一同尋訪過舊日租界的幾座老樓。他的執著和那股較真兒的勁頭兒,著實讓我欽佩與嘆服。經過他苦苦尋覓和查找,以往鮮為人知的歷史建築和舊聞軼事一一被挖掘出來。這就好比『讀萬卷書』是水,『行萬裡路』是乳,『水乳交融』定能產生出更新鮮的物質。對如何確認歷史建築的身份,他還總結出一套三重證據法。『三重證據』包括相關者的指認、文獻資料的定位、實地考察的補充,即人證、書證和旁證的結合。像馬佔山、張人駿、龔心湛(北洋政府代理總理)、盧景貴(天文學家)和盧鶴紱(核物理學家、中科院院士)等人故居的確認,均為三重證據法運用的成果。我感覺,三重證據法很像是李學勤先生說的夏商周斷代工程的『生產兩條線』(文字的材料和沒有文字的),兩者雖不可等同,但在思維模式和求證方法上是一致的。
在中國城鎮化飛速發展進程中,歷史建築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大量滅失,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與建築身份不明有關。《荏苒芳華:洋樓背後的故事》為尋找這些建築的主人、推進歷史文化的研究、塑造城市的美好形象提供了范例。誠如著名歷史學家羅澍偉先生評價的,『把存活的記憶詮解得真實與鮮活,並得到社會的認知與接納』,『正是本書出版的價值所在』。
(王振良著《荏苒芳華:洋樓背後的故事》近日已由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