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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目評估會現場的『考官』們。魯力攝
2015年,羅湖區將拿出3000萬財政經費整治轄區內老住宅區的安全隱患,有限的財政資金要怎麼投入纔最公平?20日,羅湖區舉行了『2015年老住宅區安全隱患整治工程項目評估論證會』。評委的主力是深圳市和羅湖區人大代表,此外還有普通市民以及建築工程等各領域的專家。
瓷磚大塊脫落,剝落的水泥牆裡露出鏽跡斑斑的鋼筋,一場大雨、一場大風都會讓屋外的斜坡成為險地,更嚴重的是,許多消防栓已經『乾枯』,消防管道被腐蝕得千瘡百孔……在羅湖這個與深圳同歲的城區,許多風燭殘年中的老房子仍在被人使用,它們因為種種歷史原因而『老無所養』。
對這些年久失修、缺少維修資金的老舊住宅小區,政府出資替居民修繕時應該基於何種考量?20日,參與論證的50個項目總需求達4121萬元,人大代表們對各個項目的探討令會場氣氛熱烈。通過居民代表和物業代表們的陳述和答疑,評委們從50個參評項目中投票選出了41個入圍項目——這些項目將被納入2015年政府投資項目計劃,總共將得到2963萬元投資,這些經費將交給小區所屬的街道予以執行。
『這次論證會只是一個逗號,是一個開始』,羅湖區人大常委會常務副主任黃瑞儒說,從2013年的『羅湖區政府投資項目人大代表評估論證會』,到今次的老住宅區安全隱患整治工程項目評估論證,都意在透過人大代表的全程參與,『讓政府投資真正接地氣,把財政的錢用在刀刃上』。
去年提問今年專議
『政府籌錢給有產權的居民改造居住環境,會不會造成資金分配不公?』在2013年年底的『羅湖區政府2014年投資項目人大代表評估論證會』上,這是一個被多位人大代表緊追不捨的問題。在那次會議上,被列入評估的3個老舊住宅區綜合整治項目都落選了。代表們一直熱議:有限的財政該不該替業主和物業公司埋單,選項目怎樣保證公平。曾有人建議,政府應該對需要昇級改造的社區進行統一規劃,再請人大代表來討論應該優先考慮哪個。
20日的這場論證會則是2013年議題的延續。參與論證的50個社區大都竣工於1994年以前——從這一年開始,隨著《深圳經濟特區住宅區物業管理條例》頒布,深圳纔正式啟動從物管費中收取『房屋養老金』。當年11月1日被作為一個分水嶺,根據《深圳市物業專項維修資金管理規定》,政府的物業專項維修資金共濟金,可以對兩類物業使用:一是1994年11月1日前竣工的物業,二是1994年11月1日後竣工但未歸集到原房屋公用設施專用基金的物業。
羅湖區住建局副局長彭龍介紹,目前羅湖有760多個住宅區,其中,1994年11月1日前竣工的就多達501個。2006年,羅湖區率先啟動對老住宅區的綜合整治並引進物業管理,目前已有215老住宅區完成了相關整治,但還有286個小區面臨『老無所養』,它們的對綜合整治的期待十分迫切:2012年,羅湖的老住宅區共發生46起火災,2013年這一數據達到66起,加上規劃先天不足、公共設施不配套、建設標准參差不齊等原因,居民生活環境普遍較差,一些社區甚至沒有物業公司進駐。
『去年很多代表說得很中肯,同樣是老社區,財政為什麼做這個項目,不做其他項目?這倒逼我們改變工作模式,要更公平』,黃瑞儒說,此次的評選是對同類項目進行比較,選出最迫切、居民最無力解決的項目。而21日,羅湖區人大還將舉行老小區管道燃氣和電梯的專題評估論證會。
投票之前先調研9個項目未入圍
『在大家眼裡,深圳是個漂亮乾淨的城市,但是我們小區卻跟現代城市有天壤之別,我以前很愛穿白衣服,但這幾年我都不穿了』,東門街道東園坊小區的居民代表詼諧地說,在他生活的地方,排污管道塌方堵塞,下水管道也不暢通,鄰居們習慣了往外倒水,他便躲閃不及。但是說到最後,他最希望被解決的問題只有一個:消防安全。
陳述人中有物業公司代表、居委會負責人、普通居民代表,也有以黨員身份前來參會的人,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消防』這個切入點。每個社區的痛腳各有不同:有的是消防設施千瘡百孔,有的是消防栓無水可用,有的則是消防設施被人盜走。這些社區共同面臨的問題是缺乏房屋維修資金,它們的物業管理費大都低至四五角錢,物業管理處入不敷出,有的小區甚至沒有物管。
這些項目是怎樣從基層來到論證會上的?據羅湖區人大常委會相關負責人介紹,論證會前3個月,羅湖區發改局和住建局便與街道合作,發動各個物業管理公司、居委會和業委會申報整治項目。最初的申報階段,羅湖區人大共收到了80份項目申請書。2013年的投資項目論證會上,曾有人大代表建議提前考察,避免因為不了解而漏掉好項目,2014年這一建議也被采納。最終進入論證會的50個項目,正是他們初選的結果。
『我們的評價標准是,一個小區是不是真的存在重大安全隱患,小區是不是沒人管,居民的收入水平是不是無力支持綜合整治』,一位羅湖區人大代表這樣概括自己的評價標准。論證會前兩周,參與論證的人大代表們都忙活著打電話或去現場調研,『一些項目想要搭順風車,做穿衣戴帽、錦上添花的事,它們在初選和調研過後退出了』,這位人大代表說。
根據規則,每個小區的項目評估論證時間為5分鍾,小區代表有3分鍾時間陳述,還有2分鍾時間需要回答人大代表、專家代表和市民代表的提問。而評委需要對各個小區的項目匯報和答疑情況進行評分,需要考量的因素包括項目建設的必要性、可行性和社會效益。待所有評分匯總後,工作人員按分數高低排序,並計算累積資金需求,選出排名靠前、累積資金供給在3000萬元以內的項目。
最終有41個項目入圍明年羅湖區的政府投資,餘下的9個項目則被列入羅湖區下一批論證會的候選項目。羅湖區住建局工作人員表示,入圍只是這些項目推進的第一步,接下來各個小區還需要通過業主大會等方式取得三分之二以上業主的同意。與此同時,羅湖區將組織專業結構對這些項目的造價和實施進行把關。到2015年一、二、三季度,羅湖區人大常委會還將委托第三方機構對這些項目進行審計,並督促其完善。
交鋒碰撞找出政府投資邊界
『這件事(老住宅區隱患綜合整治)由羅湖區發改局牽頭,我們區住建局配合,我們把這些項目原汁原味地搬出來,把決定權交給代表』,20日的評估論證會開場前,羅湖區住建局負責人這樣告訴與會代表。
一天的時間審議50個項目,評估論證會開得緊湊而熱烈。評委們都是項目審計的『好手』:羅湖區人大代表廖耀雄是位資深律師,他的提問總是緊扣各個小區的項目是否合乎法規,是否征詢過業委會或者業主大會的意見,因為這關乎項目入圍後能否合法推進;區人大代表盧旭蕾則是普華永道的審計總監,她擅長分析每一筆預算,並作縱橫對比,對項目的後續管理也十分關注,因為這關系到政府的投資能否被妥善利用。
在場發言提問的人中間,區人大代表張江漢是企業家,游濱是情感護理中心諮詢師,黃興炎是漁民村的股份公司負責人,陳志芳是物業管理處主任,張晶是社區工作站站長,而市人大代表胡桂梁則來自房屋老舊的木棉嶺,對舊小區的問題亦有切身體會。據羅湖區人大常委會相關負責人介紹,此次論證會,羅湖區共有80多位人大代表報名參加,選定評委的過程主要兼顧到不同評委的視角、知識結構、職業背景和所代表的群體。
1980年代學校與企業合建的宿捨樓,綜合整治應由誰負責?破產國企的員工宿捨年久失修,該由誰買單?政府該不該為將物業出租出去的老舊樓房投資修繕?經營不善的股份公司樓房消防設施能否申請公共財政撥款?政府投資買消防設施給小區,將來這些設施屬於誰?這些都是會上被激烈辯論的問題。
在羅湖區發改局負責人肖承忠看來,這些問題有一個共性——政府投資的邊界在哪裡?胡桂梁認為,這條『邊界』是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而圍欄、綠化,相對於消防安全來說,都是錦上添花,政府資金也不能為有能力的業主和管理處買單』,他說。
『你需要錢肯定是有理由的,但是你的理由要得到別人的理解,人大代表不是為難大家,只是覺得政府的錢,大家都有責任幫著管一下』,人大代表王海龍說。親歷了全程交鋒的黃瑞儒表示『人大代表們有水平,有參與的願望,愛較勁,我們喜歡這樣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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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預算接地氣,倒逼政府改變』
『這件事對整個依法行政的模式來說意義深遠』,羅湖區發改局負責人說,2013年該部門也拿出了41個民生項目,交給人大代表投票評出1.85億元財政資金的去向。但是,像這樣的重大隱患改造項目專題論證,在羅湖尚屬首次——以往,類似項目都是通過《深圳市政府投資項目管理條例》來評估和執行的,在盧旭蕾看來,這樣的論證會進一步發揮了人大代表的作用,讓錢花得更加公平透明。
在這次論證會的籌備中,黃瑞儒還有一個欣慰的發現:人大代表們的履職積極性比以往更高,自願報名的人大代表佔了絕大多數。他分析,『兩年的人大代表進社區活動,人大代表們為選民解決了許多實在的問題,他們感受到自己能管事、被選民信任』,他說。而2013年年底的羅湖區政府投資項目人大代表評估論證會也讓人大代表們看到科學決策的方向。
在羅湖區發改局負責人看來,透過20日論證會上許多物業公司代表和居民代表的敘述,他們也非常真實地了解了基層的狀況,『很多狀況,可能在座的代表,包括政府相關部門的代表,平時在工作中也沒有如此細致深入地發現,今天的評估論證讓我們聽到了最基層的訴求』,他說。
制定民生項目前需要經過問需、問計,政府投資項目需經過人大常委會評估論證,再交由政府審議、人大表決——這一制度安排在廣東省、深圳市均屬首創。黃瑞儒將之視為『倒逼政府轉型』的重要嘗試,未來羅湖還將不斷總結並完善這一制度。據透露,羅湖區人大常委會將在下月選出一到兩個政府職能部門和一個街道辦事處,推動其『到社區裡曬預算』,『發動人大代表一項項質詢,征求最基層老百姓、選民的意見和人大代表對預算的意見』。
-現場
管好政府的
錢袋子
20日,羅湖區委黨校8樓的教室裡坐著一群特殊的『考生』——他們有的獨自坐在課桌前預習材料,有的湊在一起商量著事情,臉上是候考者的表情:緊張而又興奮。他們還時不時到隔壁的會議室裡張望一下,聽聽對手們的表現,在那裡,針尖對麥芒的討論一直持續著。他們是來自各個老舊住宅區的居民和物業代表。
在會議室裡,作為『考官』的人大代表們大都拿著一支筆,在紙上不斷核對或記錄著『考生』們說出的數據和基本信息。人大代表盧旭蕾在項目一覽表上做滿了筆記,不時跟身邊的代表討論對一個項目的疑惑,在提問環節直截了當地提問。人大代表廖耀雄則總是托腮沈思,露出即將『出擊』的神色。評委們的目的只有一個:管好政府的錢袋子。
『不要光想著拿錢,還有後續管理』
『有沒有召開業主大會或者依法成立業主委員會?這個問題很重要,這涉及到我們項目申請的合法性問題』,在評估論證中,廖耀雄一直對這這個問題緊追不捨。第一個遇到這個問題的,是農機大院華深綜合小區的業主代表,他一時無言以對。『為什麼政府要出錢給你修小區路面?你必須要說清楚。你工作沒有到位,我是不客氣的』,廖耀雄繼續緊追不捨。
代表們普遍關注到這些綜合整治項目的後續管理問題,而隨著提問的昇溫,尷尬的問題也隨之暴露。例如,在寶安南路3073號住宅樓,由於一直沒有物管進駐,消防設施已被偷走;一些有物管的老住宅區也同樣面臨消防設施被偷或被住戶圍住的事情。『如果投進去還是沒人管,投進去乾嘛呢?這是一件系統的事,不光是政府出錢的問題,物業管理費也要收起來,物業公司、居民、業委會都要參與其中。』盧旭蕾說。
『我們沒有本體維修基金,聽到政府有這個項目,我們都非常感動,希望政府給我們安一道門,幫我們修一下管道……我真的很激動。』賽龍大院居民代表情緒充沛的陳述最初打動了一些代表。隨後人大代表黃興炎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你們交了物管費嗎?』這位居民代表回答:『我想交,可是看到外面這樣髒亂差的情況,你說我們願意交嗎?』
這一回答引來舉座嘩然。有物業管理經驗的人大代表陳志芳直言不諱:『你們支持管理處,又不交管理費,你們是用嘴來支持的嗎?』人大代表張晶亦指出,居民們並沒有盡到該盡的義務。『我建議你們先走出第一步,先把管理費交了,我們再走第二步』,黃興炎說,『沒有好的後續管理,政府的資金就得不到有效的使用』。
『我們就事論事』
盡管一些老舊住宅區派出了居民代表『現身說法』,表達對綜合整治的期待,但人大代表們對評選原則守得十分嚴格——預算要合理、問題要清晰,還要就事論事。
陳志芳可謂消防設施問題的『專家』,對關於消防設施的預算和細節總是細細地追問:『你的預算125萬資金,太籠統了,你應該說消防栓有多少,消防管網要做多少米,加壓器是多少?好的預算應該是這樣。』『你報了78萬,是大廈火災自動報警與消防聯動控制系統,但是你的水泵怎麼樣?報了警之後能出水嗎?』
旁聽會議的羅湖區住建局工作人員也坦言佩服代表們的專業提問,但據其介紹,消防問題不是簡單地加幾個設備,而是需要對泵房等設備和整體系統進行測算、報價、比對和設計,『許多老舊住宅區一開始沒法請專業團隊,只能預估』。廖耀雄則不肯妥協:『你必須要弄清楚,到底是水管的問題,還是水泵的問題。』
對於自己曾經實地考察過的舊住宅區,人大代表們也不留情面,直言之前看到的問題。在評估筍西中旅樓的項目時,黃興炎就指出,『你是出租物業,你是有能力出錢修的,我們去過你那裡就建議過,你們的資金不要盯著消防,而要規劃整個管理設施,管理處跟業主應該共同出資,如果願意說服我們,我們願意出一部分。』
在陳述小區情況時,有退休老師表示希望得到政府更多關注,除了修繕樓房消防系統之外,也解決學校宿捨一直沒有產權的問題,廖耀雄對其論證方式不甚認同,『我們尊重老師,但我們的主題應該回到消防系統上來』。有居委會成員列舉小區內住著許多下崗工人,希望得到關注,廖耀雄也表示:『我們就事論事嘛,教師也好,五保戶也好,國家都有專門政策,但是我們現在討論的是符不符合消防隱患的條件,雖然金額小,也要有原則。』
『人大代表不是要為難大家,只是覺得政府的錢,大家都有責任幫著管一下』,人大代表王海龍說。
撰文:劉昊黃曉京陳列文
統籌:呂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