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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實錄
歷史既是由風口浪尖的人寫就的,也是由無數小人物的奮斗史構成的。他們的悲歡離合,他們的酸甜苦辣,他們的人生命運,都應該是媒體關注的——這裡講述的是親歷者自己的故事。
換人面對一鍋夾生飯
說起走馬上任,應該是個挺鮮亮的詞兒吧?可我剛上任就覺得,怎麼滿眼都是亂事呢?前後三年不算長,我就經歷過新老物業的兩次交替。頭一回老物業管理不到位,大家就拒交物業費。物業公司也是企業呀,沒進項還怎麼生存?只好卷鋪蓋走人了。後來業主們精挑細選了一家,據說是全國百強的北京公司。外來的和尚總該好點兒吧?卻也弄了個水土不服。兩家物業卷鋪蓋,簡直能拍電視劇了。
第一次新舊交接,看他們雄心勃勃的。保安入場那陣勢,很有氣派。老物業這邊呢,鏡框摔了,玻璃砸了,桌椅推翻了,橫幅也扯爛了,還罵罵咧咧的不願意退場。當天,就折騰了多半宿。
這幾年也讓我悟出了不少道理:物業管理不到位,業主自然不滿意;業主如果不滿意,物業費繳納就不積極;物業費繳納不積極,物業管理就更不到位;物業管理更不到位,物業費繳納就更不積極。最後,大家都拒繳物業費,物業公司就成了無源之水。也只能換人了。
新物業終於來了,新問題也跟過來了。因為原有的物業換了,小區的業主們可沒換。老業主面對新物業,懷疑大於信任、觀望大於支持。物業認為:你交了錢,我纔能服務。業主認為:你乾了嘛啦?我就給你交錢。這就把當時的小區管理,弄成了一鍋夾生飯!
『滅火』我成了消防隊
當時小區綠地裡的野草,長到了半人高。路燈因為老化,夜裡就像閃鬼火。衛生清掃不到位,垃圾清運也不及時。就憑那個現狀,你還想讓業主交物業費?所以,新一輪的惡性循環,也就像孫猴兒折跟頭——連兒上了。
物業公司也有說辭,畢竟北京的收費標准要比天津高不少。他們的人工成本歷來要比天津高。而他們要面臨的麻煩卻早就成了堆,即便分步解決,不是也得往外拿銀子嘛。再說,你分步解決究竟要等多久?業主們誰也不願意等。可是新物業前期投入過大,三年的合同期能不能收回成本呢?如果收不回,合同期滿還能不能再續約,給他們一個持續收回成本的機會呢?這個主動權,顯然不在物業公司手裡。但前期投入不足,效果就肯定不明顯。效果如果不明顯,業主們還會拒交物業費。所以說,物業和業主,兩邊就都沒轍了。當時,我這個當社區民警的,都快趕上消防隊了。
物業公司的電費繳納不及時,電力部門要給小區的高層電梯停電。我趕緊和居委會的幾位主任去電力部門求援,我們回去一定想辦法。千萬別停電!後來物業的垃圾清運繳費也不及時,環衛部門欲停止收垃圾。居委會自然也得找我,我又陪著居委會的幾位主任去環衛部門作揖,垃圾可不能停運!容我們回去再想辦法;業主委員會和物業公司例行的交流會倒是每周必開,我還是小區黨支部的兼職副書記,居委會就是不找我,我也得參加呀!但每次的交流會,幾乎變成了辯論會和聲討會。我還得陪著居委會的幾位主任列席『滅火』,先解勸完業主這邊,再疏導物業那邊。摁下葫蘆起來瓢。這還不算完,更讓人頭疼也更讓人丟臉的事兒,又跟著來了。
發案是最頭疼和丟臉的事
那陣子最讓我頭疼的,還不是路燈停電,垃圾停運,更不是那個每周必開的『聲討會』。而是分局給我們小區的治安,來了個通報批評。為嘛?發案率居高不下啊!
久華裡不光是地處城郊接合部,還處在華苑社區組團的最邊緣。本來小區的圍牆就不夠高,裡邊的野草卻長到了半人高;本來就已經老化的照明設施,還有幾處乾脆就瞎了眼;本來就水土不服的保安們,生臉熟臉也來不及認清幾個。即便是半夜,賊們從這兒路過,也就進來溜達溜達了。所以,白天擰門撬鎖,晚上鑽窗入室。有時傍晚天還沒全黑呢,賊們就敢撬開窗戶進來。畢竟你小區的保安總是半夢半醒著吧,畢竟你多數的樓門總是大敞四開著。您往樓裡搬東西沒人管沒人問,您往樓外搬東西照樣沒人管沒人問。怎麼會不發案呢?最多的時候,一夜之間汽車玻璃被砸就連發十幾起。當時把我給急的,滿嘴都是水泡。
偶爾能回家吃頓晚飯,我也是推了飯碗就往社區跑。我媳婦為這也沒少發牢騷。我就說,咱閨女在外地上大學。剩咱老兩口大眼兒瞪小眼兒的,有嘛勁?再說,我那個小區總發案,你又不是不知道!
當時的所領導也急了。要人給人要車給車,趕緊把發案率壓下來!而且,所長們還親自帶隊夜查,帶隊巡邏。弄得我,上不去下不來的。這張老臉,真沒地方擱呀。
居委會領導也著急。哪位主任趕上保安睡崗,都會盡量『溫柔』地把他們喊醒。哪位主任趕上保安空崗,也都義不容辭地頂崗,一直等到那個離崗的保安回來。我也是總替保安頂崗,外人還以為我就是個保安呢。可就是這麼乾,還是案件高發。就是這麼乾,還是弄來個通報批評。換一個剛穿上警服的小民警也可能會好些,咱可是個資深的老同志啊,太沒面子了吧!
實乾盡心盡力可效果一般
居委會的一位主任替我說過公道話:提起圍牆加固,人家老曹不是瓦工。提起綠地管理,人家老曹也不懂園藝。提起路燈更新,人家老曹更不是電工。即便他老曹是個大能人、多面手、嘛都行。加固圍牆、經營綠地和更新電燈的錢,又該從哪兒來呢?但是,人家老曹作為社區民警,可是一天也沒閑著,大伙兒可不能把這事給忘了。
當時保安的待遇不到位,人員流動就很頻繁。今天是爺爺保安,我就得把『爺爺們』組織起來培訓;如何盤查,怎樣鑒別,巡邏重點,安全空白等。這撥人剛混熟了,明天又換了『娃娃』保安。我又得把娃娃們組織起來培訓:還是盤查、鑒別、重點和空白。培訓還沒等結束,爺孫兩代又辭職了好幾個。
發現鑽窗入室的案子,我就趕緊印通告,提醒大家注意門窗。發現汽車被砸,我又組織保安連夜巡查,防止連續發案。費勁巴拉地說服物業安裝了幾個報警器。哪想那批報警器質量差,有個風吹草動狗咬貓叫,報警器立馬就跟著叫喚!久華裡總能上演午夜驚魂,我也只能鑽出被窩兒往社區趕。那日子過的,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說句大白話,當時的久華裡,就好比有大院,卻沒大門;有大門,卻沒加鎖。能不讓賊惦記著?
後來終於有了轉機,還真得感謝現在這家物業公司。
新物業的老總王廣禮說,北京那家物業要接久華裡之前,我們就是競爭對手。如今他們維持不下去了,我們立即網上發帖子要求接管。久華裡業委會和居委會,也是在經歷了那段尷尬和揪心的日子之後,纔選擇了我們。最初,也是萬般無奈之下的試試看吧。
防范把丑話說在前邊
物業管理,本來就是個新事物。物業公司的走馬換將,也是最近纔有的事。但社區安全,就不是新話題了。當時我就想好了,既然你新物業來了,我就一定得搶到話語權!核心就是四個字,社區安全。
物業老總說他們接手新小區之前也得前期考察。其中對人文環境,也歷來是考察的首要內容。在這項考察內容裡,對社區民警的能力和背景的考察,更是重中之重。最初接觸了我,說讓他們眼前一亮。別看人家老曹樂樂呵呵的挺和氣,較起真兒來,也是夠我們喝一壺的。
小區安全防范,是咱社區民警的主業。既然他們真想接手,我也就跟他們沒含糊。比如圍牆路燈、保安巡控、監控設施、車位管理等。我就一項一項跟他們逐條講清楚了。咱必須把丑話說在前邊,你們再接手也不遲。再說了,我也是為他們著想。他再給咱弄出一鍋夾生飯來,吃不了,誰能兜著走?
物業老總說我是社區安全的專家,業主與物業的矛盾焦點,小區發案的主要特征,安防與設施的癥結所在,物業前期投入的先後次序等,都能娓娓道來,說得條條是道。還說我既能了解業主們的所思所想,也能理解物業管理的許多難處。既能讓居委會主任們暢所欲言,也給物業留出解釋的機會。在他們運行的十幾個小區裡,還真是頭一回見著像我這樣,一見面就跟他們掏心掏肺的社區民警。我說這也是被逼的,乾嘛你得吆喝嘛,就得要把相關的業務搞明白了。不然,你怎麼能乾好呢?
我是真心為居民好,其實也是為他們物業好。當時的功夫還真沒白下,新物業終於下定了前期墊資改進的決心。既然兩邊的心氣兒都碰上了,這事也就算成一半了。
我們華苑派出所的劉金昌所長業務更精細,他說物業管理,水電暢通很重要、綠化照明很重要、疾病防治也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莫過於百姓生命財產的安全。『打』和『防』比起來,防的成本遠比打的成本低。社區物業和社區安防,就是我們安全防范的第一道防線!
細管終於使得上勁兒了
咱的工作到位了。物業對咱的苦心也理解了。剩下的事情也就好辦了。他們首批投入將近60萬元。監控設施更新了40多處,做到了消滅死角的全覆蓋;小區出入口重新設計,實現了機動車的智能化管理;恢復景觀噴泉六處,綠化清理和補種綠地多處。同時還強化了保安的全天候巡邏機制。短短幾個月,就迎來了業主們的交口稱贊。久華裡的發案率,明顯降了下來。
老百姓的口碑建立了,物業也就更信任我了。而且,我做事在情在理,一手托兩家,一心為大家。業主得了實惠,物業費收繳超過九成,進入良性循環。看著這樣的變化,我心裡高興啊!
其實,我們的工作也不是一步到位的。小區改進之後,也不是沒出現過可疑身影。但幾次深夜有人進來,都因為監控發現及時,保安迅速跟進,竊賊立足未穩,就被嚇跑了。當然,物業推進安全防范也不是沒阻力。汽車進出小區要刷卡,有人就懷疑物業是變相收錢。我就耐下心來給大家解釋,宣講技術防范的重要性。夜巡保安的防寒設施不到位,我就呼吁公司給保安們配上了御寒的棉大衣。景觀院牆的增高有規定,我就建議在牆頭栽上碎玻璃。監控錄像的疑點分析得不細致,我就幫他們學習分析方法和制定責任機制。反正這麼說吧,這回總算是使上勁兒啦!
我體會到,在社區工作,要有強烈的責任心,還要細心耐心。業主對物業有意見,我就從中調解,督促整改;居委會和物業有誤會,我也出面協調,最後求得諒解;個別樓門為圖方便在門縫墊一塊磚頭,我看見了,准把磚頭拿起來,扔得遠遠的,還要不斷叮囑,別給壞人可乘之機;有的保安睡崗誤了巡邏,我就毫不客氣地通報物業必須要賞罰分明。我就像上足了發條似的,事無巨細,乾得格外帶勁兒。為嘛?社區安全無小事!
歸零安保上不讓業主失望
去年1月到9月,我們久華裡發案34起。去年9月到現在,我們久華裡零發案。居民們說,過去華苑的房子都漲價,唯獨久華裡的房價不漲。現在,久華裡的房價也上來了!我偶爾做夢想起這事,都能把自己給笑醒了。
一年多,不容易啊!為這事,分局和區裡都來人了。說要總結推廣我們久華裡的經驗。這事我當然高興了,但有時也嘀咕。天天盼著零發案,現在卻嘀咕這個零發案……
不過,我們社區的居民們,總是給我提氣。居委會和業委會的領導,也總給我鼓勵。物業公司更是作勁,就是一句話,只要跟安全有關的事,就聽你曹警官的。當然我也得記著那句『人心換人心、四兩換半斤』的話。大家信任咱、支持咱,咱就不能讓大家失望。咱是社區民警,咱就是社區的人。只有社區平安了,咱這心裡纔能踏實。
-時間:2013年10月11日
-地點:華苑久華裡小區
感受講述者
是善人也是『定海神針』
我在久華裡小區業委會辦公室見到了老曹。50歲出頭的曹楓林,30年警齡的老民警。立過功、受過獎、當過主管戶籍的副所長。那天,他穿著便衣,像是一位親切平和的街道乾部。
業委會的一位主任說,曹警官見誰都樂呵呵的,面相挺和善。在大伙兒心裡,他就是個不在編的街道乾部,是不住在我們小區的『業主』。所以,他跟大伙兒親,為小區操心,管得那個寬,而且心善呀!
有個養狗的業主補辦狗證沒帶錢,他就替人家墊了九百元。狗證辦好了,那位老兄的媳婦卻查出了癌癥。他同情地說,人家的媳婦都病了,錢就別提了,算了吧。
年近九旬的齊老太太輕度失憶。非說兒女不給她錢花,急了就在小區的綠地上靜坐。誰想勸她也是白搭,老太太卻只相信警察。那陣子,齊老太白天靜坐,老曹就白天來。齊老太夜裡再靜坐,老曹就夜裡再來。那份耐心勁兒,兒女都比不了。
三年前,老曹調任久華裡社區。他也沒想到,就此披上了虱子棉襖:小區管理混亂、綠地野草叢生、入夜暗影重重、盜竊案件頻仍。一句話,太亂了也太散了。
不少居民都說,那陣子小區裡不但糾紛不斷,還有不少盜賊出入。南開分局華苑派出所卻給咱久華裡派來這麼個大善人,能壓得住陣嗎?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結果,大家看到老曹的心真熱,焐熱了多少人曾經失望的心。
地處南開華苑居民區的久華裡,成為華苑十一個小區當中的後來居上者。經過老曹和大家的三年奮戰,久華裡終於告別了曾經的秩序混亂,迎來了秩序的井井有條;告別了曾經的糾紛不斷,迎來了百姓的樂業舒心;告別了曾經的案件高發,迎來了一年多的發案為零。現在的居民們時常會說,咱們的曹警官,不光是個大善人,還是咱小區的定海神針呢。
沒有一個人能隨隨便便地成功。改變一個小區的面貌,談何容易?我說我能想象得到,你有多麼累。別不好意思,自己說說吧,省得讓大伙兒說。
老曹說,那幾年他實在累得夠嗆,吃不香、睡不著、頭發還大把地往下掉……現在心裡踏實多了,也能吃、也能睡了,就是頭發沒見多。
他還有幾分幽默,把大伙兒逗樂了,氣氛也輕松了。
老曹說社區民警過去叫『片警』。我當片警那陣子,壓力明顯比現在小。那時都是大雜院,誰家大人打孩子,整個大院都知道。片警一進院,張大爺劉大媽的聊聊天兒,情況也就明白了。現在,家家戶戶都被關進了單元房。住了幾年的對門姓嘛?也不一定都知道。所以,社區民警這活兒就難乾了。再說,過去的大雜院互相都有個照應。現在卻只能靠物業、靠保安。所以,想要社區平安,物業和保安就顯得特別重要了。我覺得社區民警的能耐不一定有多大,但必須能在社區裡塌下心來:盯住崗、穩住神、一根筋死磕,成績也就出來了。
這話,說得真實在,也真精闢!
老曹給我最鮮明的感受,就是他的敬業精神與愛民之心。
因為他敬業,他把民警的職責做得很到位;因為他愛民,他管了很多在別人看來是『分外』的事。他乾出了自己的特色,活出了人生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