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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中村改造項目中,村民對拿不拿城鎮戶口根本不關心。2004年,成都就開始城鄉一體化的嘗試,目前擁有城鄉並軌的社會保障體系,城鎮戶口和農村戶口在公共服務方面所享受的待遇幾乎沒有差別,這讓“市民”失去了誘惑力。
□在專家看來,搬遷問題的初步解決只是城中村改造的第一步,如果村民無法在城市中長期立足,他們和城市之間的矛盾隨時可能爆發。政府應該在重視經濟補償的同時,解決人的發展問題。
□政府在拆遷之後都會對村民進行免費培訓,可這些培訓主要針對的是美髮、洗車、保安等工作崗位,忽視瞭如今的農二代不希望從事這些工作。提升就業培訓層次,多搞些創業培訓,讓走出城中村的人們體面地過上市民生活,這是新形勢下農二代的需求。
城中村,是指在城市化不斷推進過程中,位於城區邊緣的農村被劃入城區,在區域上已經成爲城市的一部分,但在土地權屬、戶籍、行政管理體制上仍然保留着農村模式的村落。
在大部分城中村,“村民”過着別樣的生活,“一線天”、“握手樓”、“貼面樓”,風景獨特;隨處可見幾家的孩子聚在一起吃或玩;老人們不用爲了買菜去擠公交車;他們隨口就可以叫出街坊鄰居的名字……可與此同時,這裏經常成爲“髒亂差”的代名詞,是迫切需要改造的地方。
2012年初,成都“北改”正式啓動。據成都市委宣傳部介紹,“北改”是成都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項民生工程,時間跨度長達5年,涉及舊城改造、民生與社會建設、圈層融合等諸多方面。而金牛區有78%的面積和85萬人口涉及“北改”,被稱爲成都“北改第一區”。
金牛區是成都市發展較早的中心城區,經濟總量位居成都19個區(市)縣之首,一度享有“西部第一區”的美譽。隨着時間的推移和城市“向東向南”發展戰略的實施,處於成都北城的金牛區逐漸成爲了中心城區生產力佈局最落後、城市整體面貌最差、流動人口最集中、社會管理難度最大的區域,特別是以茶(店村)花(照村)片區等爲代表的一批危舊房,房屋破損嚴重、安全隱患突出、歷史遺留問題遲遲難以解決。在此次“北改”中,茶花改造項目也成爲全市最大的城中村改造項目。
7月初,趁着暴雨間隙,記者從都江堰來到營門口街道,實地探訪茶花片區的改造進展。目前,這裏已經完成了80%以上的舊房拆遷工作,安置房小區最快今年就可以接受居民原地返遷。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曾經的城中村村民大多表示,政府的改造方案還是可以接受的,不過,老房子都拆光了,原來在城中村租房的來蓉打工人員根本付不起高樓大廈的租金,這些人在哪安身恐怕會成爲城市管理者面臨的新問題。
每月“種”出一兩萬元房租
茶花片區,位於成都二環以外三環以內,是整個西北方向出城的必經之路,這裏原本擁有絕佳的發展條件。可由於歷史的原因,茶花片區早在上世紀50年代就成了農民集中居住區,是典型的“城中村”。
“1958年,茶店周邊有幾家大企業,當時就建了一個農民小區叫‘西光工地’,那時可算是高檔小區。後經數十年擴建,形成了城北片區三環路內最大的城中村,這個片區曾有3000名常住居民、4萬多名流動人口。”61歲的退休會計賴祖俊跟記者聊起了茶花片區的歷史。
賴祖俊原本是農民,上個世紀90年代之前,每天除了上班,還要顧及家裏的1畝蔬菜地、1畝糧田以及1頭豬。當然,孩子也是由她帶。至今,她仍然覺得自己種的菜要比現在買的好吃。1992年,茶店二隊將她的土地流轉給了企業。每個月,她都可以從村裏的土地租金中拿到屬於自己的“生活費”。後來,她在原先的耕地上蓋起了房子,每個月收取大量租金,她稱之爲“種房子”。
“種房子”的遠不止賴祖俊一家,茶花片區的每家每戶基本上每個月都可以“種”出一兩萬元。房子蓋多了,隱患也隨之而來。
“這裏電線像蜘蛛網一樣密佈天空,房屋之間相距較近,很容易發生火災;住進來的什麼人都有,身份複雜,治安隱患突出;小區裏一到夏天就堆滿垃圾,蟲蠅亂飛,衛生環境極差。”由於原先的房屋已被夷爲平地,村民賴明科給記者描繪了“北改”之前茶花片區的樣子。
徐澤雲拆遷之後已經拿到城鎮戶口。他家裏原先的耕地比較少,蓋了20多間15平方米的房子,每個月能收5000多元租金。在金牛區“北改”中,這些房屋拆除時依據四川省人民政府《關於同意成都市徵地地上附着物和青苗補償標準修訂方案的批覆》(川府函[2008]88號)進行補償,每平方米150元;他的新房面積將根據人頭來計算,每個人50平方米,老徐家預計可以拿到3套共200平方米的房子。他準備自己住一套,剩下的兩套租出去,“肯定沒以前那麼多租金了,不過我以前有些老本,馬上60歲了就可以領社保,生活上應該沒什麼問題。”
一聽到“北改”宣傳,剛抱上孫子的老徐就搬出了老房子,在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暫時居住,每個月租金在1400元左右,其中有550元由政府提供。他告訴記者:“城中村有啥不好的?我有房租收,鄰里關係和諧。累了光着膀子喝瓶啤酒;閒了邀幾個親朋打打麻將扯扯家常。要不是爲了我孫子能更好成長,我纔不會搬到那些‘門一關就互不認識’的高樓大廈裏呢。”
他所說的高樓大廈,便是茶花片區原址建造的“錦西人家”,總投資7億元,總建築面積達29.5萬平方米,所有配套都按商品房標準建設,包括綠化、農貿市場、幼兒園等。金牛區統建辦的相關負責人曾經用“花園中的城市超級街區”來形容未來的茶花片區,“規劃有1100畝,將是一個集商業、居住、城市綜合體於一身的城西新中心。”
“挖竈”,這一次把賬算清楚
“北改”之前,茶花片區經歷過的統徵、零徵達10餘次,其時間跨度達30餘年,堪稱“拆遷博物館”。該地區屬典型的城中村,有9個組涉及歷史遺留問題需要在徵地拆遷中得到解決。此次城中村改造的重點正是處理歷史遺留問題,包括企業、水廠等集體資產的處置、剩餘集體土地的流轉以及失地農民的安置。營門口街道黨工委副書記朱丹將這個過程稱爲“挖竈”:“以前徵地都是小打小鬧,問題解決得不好還可以繼續找村裏要生活費,這一次是徹底的,沒有後路可退,因此一定要把賬算清楚。”
2012年2月,茶花片區被納入“北改”範疇,以“北改”政策推進城中村改造。政策明確後,茶店村和花照村立馬做了一件事,將兩個村共計約2200萬資產公開,然後按員、按各人的村齡分配,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只要是這村子的人,每個村民都有份。賴祖俊在村裏呆的時間比較長,拿的就多一些。“從1958年開始算,待一年就能拿到180元,我總共拿了9700多元。”
其實,一開始集體資產的處理進程很慢。朱丹認爲,村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就怕集體資產被村領導貪污了。爲此,一方面,街道在拆遷實踐中,堅持高標準嚴要求,實行工作全程審計,廣泛接受羣衆監督;另外,他反覆前往村民家中拉家常、做工作,讓他們放寬心,告訴他們街道會將審計結果在村裏各處張貼告示,以便所有村民都看見,最多的一家他來來回回跑了6次,“金牛區在城中村改造中創新工作思路,將原本工作結束後纔有的審計環節提前到前期調查時進行,審計完畢後,調查數據會公示5天,接受羣衆監督。”
有了這些紮實的工作,村民的態度發生了極大的轉變。“村民先是不理解、牴觸,後來支持北改,再後來就參與到北改中來,主動獻計獻策。”朱丹說,去年曾有村民先後4次找到街道辦,不是來索要更多的拆遷補償款,而是來商討如何才能更好地推行“北改”政策以及未來的規劃。
去年前,身高1米72的葉世偉體重曾飆入100公斤,可僅僅一年多的時間,他的體重已經降到了不到170斤,看起來勻稱了許多。談及“減肥”的祕訣,他笑着說:“我也是被逼的啊,房子拆了沒租金收,雖然拿了一筆補償款,可光出不進,錢遲早會花光。老婆勸我參加街道組織的就業培訓,然後出去找工作,可培訓每天都必須參加,15天后還要考試,程序太繁瑣,我也不喜歡那些培訓項目。”
後來,小兩口商量,還是決定自己當老闆。葉世偉拿出5萬元在市區開了一家服裝店。現在,他每天生活都很規律,早上8點之前起牀,晚上12點之前睡覺,“有時進貨就辛苦些,早上4點多就要起牀去批發市場,回來還要一件一件地貼標籤,爲了趕在9點之前開門,早飯都來不及吃。”
他偶爾還是很懷念過去安逸的生活,那時每天中午12點才起牀,吃過“早飯”就跟朋友們一起打麻將,打到晚飯時間再跟牌友們出去“瀟灑”,每個月用於“Happy”的開銷在3000元左右。而租客的房租,他一般都是實在無聊了再去收,收一圈就有萬把塊,“腰包裏不可能沒錢”。以前他買手機只挑最新款的,可如今,他開始學着攢錢。
村民無所謂拿什麼戶口
朱丹告訴記者,在茶花改造項目中,村民對拿什麼戶口根本不關心,項目難點還是拆遷款的補償,曾經朝思暮想的城鎮戶口爲何在這些農民眼中“沒有任何意義”呢?2004年,成都就開始城鄉一體化的嘗試,到現在,成都擁有城鄉並軌的社會保障體系,城鎮戶口和農村戶口在公共服務方面所享受的待遇幾乎沒有差別。城鄉一體化的成功,讓“市民”失去了誘惑力。記者在調查中還發現,由於拆遷一般是一個耗時數年的工程,這期間如果農村家庭迎來娶妻或是新生兒降生等大喜事,這些“新農村人”會讓這個家庭在補償安置中獲得更大的利益;如果他們先轉成城鎮戶口,那麼補償安置將只會惠及家庭的原有成員。
此次改造的項目位於營門口街道茶店2、5、6組以及花照4組,其中集體土地徵收1029.66畝,拆遷涉及企業388家,農戶1008戶,項目總投資預計將達30億,截至目前已直接投入拆遷及建設資金達到了5.2億元。儘管已經花了這麼多錢,但還是有不少農民抱怨賠償過低。已經同意拆遷的幾位村民告訴記者,他們不舒服的主要有兩點:一是城中村土地不應跟邊遠農村土地等價;二是拆遷以來政策已有更新,可街道還是按照一開始補償額較低的方案執行。“三環外的農村土地價值還沒有顯現,我們三環內的憑什麼和他們按同一個標準補償?”這些村民覺得自己的土地價值並未在經濟回報中體現。
朱丹也坦承,拆遷是一個長期過程,而政策基本上是兩年一變,現在已從“88號函”更新爲“99號函”,政府是爲農民利益着想,可作爲基層,街道辦很難讓現在答應拆遷的農民拿到新標準的補償,“那會讓先拆遷的人覺得不公平”。
破舊的紅磚房快拆完了,舊貌即將換新顏,該鬆口氣了嗎?很難。通過建造出租房,城中村農民獲得了巨大的利益,很多手頭不是很寬裕的外地務工人員,在城中村中生活着。相比於城市內的電梯房,茶花片區內的出租房只需要不到一半租金,這裏曾經吸引4萬多流動人口居住。可“北改”之後,“最大城中村”將變身“城市超級街區”。根據“北改”規劃,未來幾年將會改造完城北幾乎所有的城中村,到那時廉價的房屋都將消失。住房成本顯著提高,物價或許還會上漲,那時很多務工人員或許會被迫返鄉,“用工荒”的問題會更加嚴重。這與城鎮化的宗旨顯然不符,如何確保這些農民工能夠繼續安心地在城市生活,值得城市的管理者思考。見習記者趙徵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