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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名大學老師到現在一單合同(生意)價值幾百萬元至幾千萬元,近20年的商海沉浮,讓47歲的胡和金深諳商戰的弔詭與複雜。無論是人前的和氣生財還是人後的激烈較量,不論哪種商戰的成功和失敗,對於他來說,其實都是有基本的規則。
一個項目的競標失敗,“要麼是你的價格不佔優勢,要麼是你的業績不夠充分,要麼是你跟客戶的溝通不太順暢。”胡和金總結道。
不過,在遼寧省營口市市區兩級法院遭遇的情況,徹底讓胡和金這個商界大佬所有的商戰體驗全都化爲烏有——“沒有任何規則可言,哪怕是最基本的規則。”
法律,本來是這個社會最基本的公平正義的體現,對胡和金而言,帶來的卻是無可奈何。
大單
2009年之前,胡和金已經有了10年的外貿經歷,中國勞動力市場的優勢,讓他在十年的外貿生意中,賺得盆滿鉢滿。隨着生意的發展以及視野的開闊,他意識到,中國已經從簡單的粗加工者,逐漸轉身爲世界經濟增長的另一極,所以,他開始有意識地將事業的重點從外貿轉向國內。
事實上,金融危機的爆發已經讓世界意識到中國經濟的夯實,所以,中國吸引國外的不僅僅是電子、汽車等大衆消費品,一系列關乎到國計民生的世界巨頭,也因爲中國經濟的穩定,將企業的再生重點投射到中國市場,德國電力行業的頂級巨頭——德國A-T也是其中之一。憑藉多年外貿生意的口碑和人脈,胡和金與德國A-T在事業發展的方向以及重點幾乎不謀而合,惟一讓德國A-T心有餘悸的就是中國並不完善的高端市場的良莠不分。不過,胡和金在專業媒體上發佈的打假公告,讓外商看到了胡和金的誠意和實力,幾乎沒有太過麻煩的談判過程,他的廈門肯爾達工貿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肯爾達)獲得了德國A-T產品的中國獨家代理權。
而胡和金之所以看到了電力行業在中國的未來,同樣是經過了詳細的市場調研。儘管金融危機讓身處世界的中國,不能獨善其身,但在2008年底,中國政府對電力行業的千億元級別的投資,讓他意識到電力行業在中國未來發展的強勁勢頭。
有數據表明:中國的發電裝機幾乎每年以增加1億千瓦的速度增長,就在2008年年底,電力總裝機達到7.92億千瓦,僅次美國,居世界第二。
國家決策層方面還宣佈:2009年還將啓動能源“十二五”規劃的前期研究工作,由此權威專家估計,中國將新覈准7000萬千瓦電力裝機新建項目,電力投資規模達到5800億元。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隨後的發展,似乎佐證了胡和金的樂觀。獲得全國獨家代理後,他在當年4月份到了九華山旅遊,在旅遊過程中,就接到了中能投能源環保產業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能投)法定代表人、董事長顏建國的電話,在電話裏,顏建國稱自己公司獲得了華能營口熱電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營口熱電)的合同。儘管電話裏透露出來的信息表明,在獲得德國A-T中國獨家代理後,第一個單子的價值就將近700萬元人民幣,但胡和金最開始並沒有太過興奮:“中能投是營口熱電的A-T設備的產品提供商,那麼,它必須先從我們這裏獲得A-T產品的代理授權及報價後才能去參與招投標,也即意味着:中標後,中能投是一箇中間商的角色。但上述程序都省略了,就像是天上掉餡餅,我們什麼都沒做,就獲得了這份合同。”
顏建國在電話裏解釋自己主動找上門來的原因——看到了專業權威媒體上的打假公告。胡和金告訴記者:“隨後,顏建國就不斷打電話。在中能投的反覆盛情邀請下,我等到旅遊結束後,就去了中能投在北京的公司。中能投表現了極大的熱情,招待就不必說了,每次我去北京都派奧迪A8接送。”
中能投表現出的誠意和熱情,也讓胡和金沒有在價格上設置過多障礙,幾次簡單的溝通,他就給了對方最低價。一切順風順水的,在2009年5月2日,肯爾達與中能投簽訂了兩份總價645萬元的合同。合同生效後,肯爾達分三批於2009年10月16日、10月25日和11月12日將產品運送到營口熱電安裝運行。
至此,胡和金對自己當初把事業重心放在國內電力行業的決策,頗爲滿意。取得獨家代理後,獲得第一個單子就價值645萬元。隨後,又與全國各地的電力行業巨頭合作簽訂幾十份合同。
訴訟
就在胡和金在新的領域裏順風順水的時候,2010年,他突然獲悉,自己的公司被中能投起訴至營口市西市區人民法院,起訴的主要理由是:自己提供的產品不是德國原產。
得知自己成爲被告的時候,胡和金莫名其妙,儘管商海沉浮,但這是他第一次面對司法訴訟。不過,他並沒有緊張:不是百分之百德國原產,這完全是根據中能投的要求。其實在顏建國與他聯繫之前,中能投一直與一家假冒德國A-T產品的公司接洽該項目的供貨事宜,後來看到德國A-T在權威媒體上的打假聲明才轉向肯爾達聯繫的。與肯爾達籤合同時,交貨時間已在中能投的手上浪費了近半年。因爲時間緊迫,完全在德國生產根本來不及。在中能投的要求之下,德國A-T除提供一些成品之外,將其中部分產品部件運至國內,進行組裝。這情況不僅中能投清楚,在組裝的時候,中能投的副總經理還帶着營口熱電廠的一個副書記幾次到現場考察、督促生產進度,當時德國A-T的工程師也都在場。
還有一點也讓胡和金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對產品有歧義,最起碼應該在接收貨物、驗貨過程中提出來。這些產品都在電廠運行快一年了,怎會突然提出如此毫不沾邊的理由?
儘管如此,多年的商戰經歷還是讓胡和金反思自己,是否有欠妥的地方以及中能投起訴要表達的含義。
根據合同規定,肯爾達得到的銷售金額由中能投支付,中能投從營口熱電獲取產品貨款以及利潤,“一般來說,使用者會延後對設備供應商貨款的支付,是不是中能投希望我給營口熱電錶達敦促的意願呢?”
他一方面給營口熱電錶達了敦促的意思後,一方面又緊急聯絡顏建國,詢問起訴己方究竟何意?
與最初的熱情相比,胡和金感受到了天壤之別的寒意,對於自己的電話和短信,顏建國一概不予回覆。
儘管如此,胡和金還是認爲己方毫無過錯。尤其是經過專業人士的諮詢後,胡和金堅定了中能投的起訴就是“無理取鬧和惡意訴訟”。認定這是一個“蹊蹺的訴訟”後,在被起訴的當口,他把關於訴訟的一切事宜交給了律師,自己則按照多年的習慣,繼續對貧困學生進行對口援助以及創業支持。
可是,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營口市西市區法院判決肯爾達敗訴,讓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太過樂觀了。
但接下來的事情表明:胡和金連樂觀的可能都沒有,事實帶給他的只能是悲觀。
執行
作爲A-T設備中間商的中能投起訴肯爾達,如果按照判決,營口熱電將把產品退給肯爾達,所有的損失將由肯爾達承擔。一審敗訴後,胡和金直接找到了營口熱電安全生產部門的負責人,詢問自己的產品究竟哪點不合格,遭致訴訟?
對方的回答讓他大吃一驚:作爲產品使用者以及所有者的營口熱電,從來沒有對中能投以及其他任何方面表示過退貨以及對產品不滿的意願,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營口熱電對中能投發起的對肯爾達的訴訟,一無所知。
這更讓胡和金懷疑營口市西市區法院的判決:完全沒道理啊,營口熱電都沒有認爲產品有問題,而已經履約完畢的中間商中能投卻突然發難。更讓人看不懂的是,營口市西市區法院竟然受理了此案,還給出了判決。
胡和金有一萬個理由提出上訴,上訴的第一個理由就指出了西市區法院存在的違法問題: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的相關規定,遼寧省營口市中級人民法院管轄的民事案件標準爲:……訴訟標的額在200萬元以上且當事人一方所在地不在本轄區,一審管轄法院應爲營口市中級人民法院,而本案無論是標的額還是當事方的肯爾達,都符合最高人民法院的規定,也就是說,營口市西市區人民法院無權受理此案。
而根據事實調查,作爲產品的實際使用人營口熱電從未提出退貨要求,作爲中間商的中能投在履行完合同之後,已經不再是直接關係人。
儘管一系列的法律依據讓胡和金對上訴有了些許的期望,但絕望不期而至,營口市中院再次判決肯爾達敗訴。根據二審判決,中能投必須先退貨,肯爾達在接到退貨10天內將全部貨款645萬元返還給中能投。荒唐的是,在中能投沒有退貨的情況下,營口市西市區法院在判決後馬上派人,從肯爾達賬戶上一下就划走了853萬元。
疑問
憤怒,是胡和金惟一剩下的感受:標的額不過645萬元,劃款竟達到853萬元。判決是2012年4月下發的,但自己直到6月份才收到判決書,未待自己做出反應,營口市西市區法院就把錢划走了。
案件中出現的種種奇怪現象,引起了媒體的關注,在媒體的關注下,營口市西市區法院把划走的853萬元重新劃歸到肯爾達的賬戶上,不過,狀態仍然是凍結。不僅如此,劃歸回來的資金整整少了12萬元。
讓人不解的是,按照規定,853萬元無理由划走半年多,利息應該隨着本金劃歸回來,可現實卻是,不僅沒有利息,本金還少了12萬元。
對於莫名失蹤的12萬元,營口市西市區法院沒有給肯爾達任何收據,甚至解釋。
蹊蹺的是,作爲產品的實際使用者和擁有者,營口熱電的回答前後不一。
記者在2013年春節前採訪時,從營口熱電得到的回答是,產品一直使用得好好的,從沒說過要退貨。不過,在2013年4月份再次接受採訪時,營口熱電又稱“不清楚”,對於中能投在期間的角色和作用等一系列問題,營口熱電則再三強調:“不知道不知道,肯定什麼也不知道。”
奇怪的是,作爲生產一線的工人在接受採訪時,回答也前後不一。一位張姓汽機專工開始對記者表示:“產品都用了三四年,一直好用,從未修理過。”稍後又改口爲:“一開始就漏氣了,我把它堵上了,關於產品的改造,已經提上了公司議程。”
對記者提出既然早就出了問題,爲何不早更換,張的答覆是:“我只能說,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至於換不換,我不清楚,要到開會時再研究。”
對於此案,營口市中級人民法院宣教室主任刁節友稱,院領導都知道,而且很重視,不過,審理此案的於立民法官生病沒在單位,不能接受記者採訪。
在營口中院(2011)營民三終字第254號民事判決書最後落款中,記者發現,前後排序爲審判長張麗麗,審判員張宇、於立民,於立民法官排名最後。
據知情人士告訴記者,於立民法官在接到此案時,通過研究案卷認爲此案應該發回重審,而不是維持一審判決。爲此,記者撥通了正在“生病”的於法官的電話,於法官表示,自己並未生病,但人在外地,對於案件的採訪,建議記者“你找法院吧!”
爲了採訪到當初一審的情況,在西市區法院,研究室主任馮智勇告訴記者:“院領導都在外地開會,負責宣傳的政治部主任也不在家,你明天上午八點半再來法院聯繫吧!”
當着馮主任的面,記者打通了執行該案的執行一庭庭長沙連偉的手機,和他約定第二天上午來法院接受採訪一事後,離開法院不到半個小時,即接到馮主任電話通知,取消第二天上午的採訪,有關此案採訪一事等院領導回來後統一安排。
因不服營口市中院的判決,肯爾達已經申訴至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對於結果,胡和金沒有半點的樂觀。
胡和金的遭遇已經引起了朋友的擔心,其在美國休斯敦的合作伙伴在營口市投資了一個管件公司,他的遭遇已經讓這個投資者重新審視自己的投資行爲,是否足夠的慎重。
胡和金的悲觀並非沒有理由:“二審的時候,我們提出產品已經使用了近4年,而且還在正常使用,怎麼退貨?而中能投在法庭上就對法官說,他們會到外面隨便買一批貨退給我們——這已經沒有了半點的商業準則了。更可怕的是,這種行爲竟然得到了法律的保護。”
對於凍結的853萬元(實際已經少了12萬元),胡和金判斷,如果再次敗訴,營口法院和中能投會以損失以及其他各種理由,幾乎沒有留給自己一分錢的可能。而在二審期間,他曾經抱着息事寧人的態度對中能投表示,可以給對方80萬元作爲自己願意繼續保持合作關係的誠意,但對方則堅稱:至少400萬。
胡和金嚴辭拒絕的結果,就是現在的窘境。他表示:“不管結局如何,我一定會把官司打下去,就當是給司法公平繳納了贊助費。”
司法公平,需要當事方來繳費嗎?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就像是沒有人能回答上述案件中一系列的疑問。 韋文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