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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張五常:打壓樓市非上策以稅制作調整效果差
投訴樓價貴、買不起的人主要不是因爲他們沒有棲身之所,而是因爲在樓價低時他們沒有購買,今天賺不到錢。我於是建議:與其提供廉租房或經濟適用房給因爲收入偏低而買不起市價樓房的窮苦人家,倒不如由政府補貼他們一點地價的錢,讓他們在市場選購。言下之意,是補貼部分地價可讓他們選擇自己喜歡的地點,可以避免把窮人集中在一起,也可以增加他們在樓市中賺點錢的機會。
樓房是財富累積中的一個重要倉庫,有了值錢的房子兒女們求學與老來退休或多或少有一點保障。原則上,社會財富愈高對經濟愈有利——樓價愈高也如是——是反映着國家的經濟增長有看頭。問題有二。其一是日本四分之一個世紀前出現的樓市泡沫,效果是災難,因爲到今天該國的經濟也不能翻身。四年多前美國出現的樓市泡沫也屬災難,沒有日本那麼嚴重,今天看是有少許的翻身跡象了。何謂泡沫經濟學者一般胡說,我自己也不能肯定定義爲何。從樓價市值與租金收入的比率看,今天內地的租金雖然偏低,但沒有脫節——我見過不少較爲嚴重的情況,但沒有出現災難性的效果。
如果我們以樓市或股市的暴跌作爲泡沫看,香港出現過多次。一九七五年恆生指數由一千七百點暴跌至一百二十點;一九六八年香港的樓價跌到近於零;一九八四年香港高級樓價約今天的三十分之一。然而,從暴跌的角度說泡沫是不對的,因爲香港沒有出現過難以翻身的情況。內地呢?上世紀九十年代樓價暴跌了四分之三,但經濟增長保八,是沒有水份的真實數字。
我爲泡沫這個問題想了很久,皆以實例爲憑。泡沫當然是指暴跌,往往——但不一定——連帶着事前的急升。著名的例子有昔日荷蘭的鬱金香,有牛頓輸身家的南海股市泡沫,而中國也出現過君子蘭。這些對經濟的不良影響不大。香港昔日的樓市暴跌對經濟是有不良影響的——不少人因而破了產——但只要前景看到轉機,翻身是近於立刻的事。我於是想到單以市價暴跌作爲泡沫看沒有什麼意思,因爲市場發神經不罕有,就是弗裏德曼這個永遠高舉市場的人也同意市場久不久會出現像牛羣直覺帶動的急升暴跌的現象。
如果一定要給泡沫一個定義,那是在市價暴跌之後要出現難以翻身的情況。得到的結論,是這種泡沫的出現,一定要有信貸大幅膨脹(credit expansion)走在前頭。這樣看,中國目前的樓市是沒有泡沫的。理論不湛深,但麻煩,這裏不說了。凡是牽涉到以預期爲要點的理論一定麻煩。
讓我轉到第二個重要的問題。樓價上升代表財富上升,反映着國富,頭痛是急速的上升會容易地帶來財富不均的效果。這是個不能漠視的問題。俠盜羅賓漢不易做!打壓樓市非上策,以稅制作調整歷史上沒有出現過好效果。而且以廉租或經適房處理是把窮人集中在一起,效果是增加了貧富分化的頑固性。
在樓價上升帶來貧富分化的話題上,我認爲今天的香港比內地嚴重。二○○六年五月十六日我發表《是港元轉鉤人民幣的時候了》,有先見之明。如果當時港府依我的,香港的樓價今天遠不會升得那麼高。但今天轉鉤人民幣是太遲了:必會出現的樓價大跌帶來的效果是賭不過的。香港樓市的繁華景象掩蓋不住經濟一直在走下坡。物價調整後,今天香港大學畢業生的起薪點不及二十年前的一半。因爲最低工資的約束,今天香港的次級大學畢業生的起薪點比不上一個目不識丁的大廈保安員。
我反對政府提供樓宇把窮人集中在一起,除了提到的孩子會受到歧視之外,從西方的觀察我們知道貧富分區對貧富分化增加了很大的頑固性。美國的黑人區稱ghetto,深化了種族歧視,政府用了很大的努力也不能改善多少。也可能因爲種族的關連,西方的富人區是不歡迎窮人蔘進的。喜歡凡事講錢的中國人奇怪地沒有這項困難:只要你有本領搬進去,沒有誰管你有多少身家或什麼職位。
在北京的講話中我提出教堂的問題。我不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但在一個基督教的家庭長大,知道好些教會辦得好。如果中國每條村都有一間教堂,牧師對扶貧與孩子的教育辦得好,村民會知道,我會樂意把錢交給村民敬重的教堂。我認爲今天的中國,捐錢的主要困難不是沒有錢,也不是缺乏樂意捐助的人,而是要怎樣說服有錢的人,讓他們知道捐出去的錢有他們喜歡見到的效果。我有這樣的一個信念:叫富有的人捐錢做他們要扶助的,比抽他們的稅來扶貧容易得多。戴維德當年在芝加哥大學告訴我,所有數據顯示着多抽富人的稅不容易,因爲協助他們處理財務的專家不少。
有機會我會寫信給曾經有一面之緣的習近平先生,要求他主導每年在聖誕節日舉國放一天假。聖誕歌悅耳,孩子們喜歡聽到溫馨的故事,而小小禮物的交換與聖誕卡的問好是人類互相示愛的禮儀。不是什麼貴重月餅盒的炫耀,也不是買賣人情的交易,只是人與人之間表達着一點關懷,一點愛。有了聖誕假日,村村落落的小教會容易搞起來。我希望中國的領導人明白,宗教可以不迷信,好的牧師不偏袒,懂得怎樣出售關懷與愛心。無數的科學家喜歡到教堂去,因爲他們有安息的需求。我敬仰的經濟學大師奈特不僅喜歡到教堂去,也喜歡在教堂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