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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3日,海南,海口市金灘路通華小區一座爛尾樓。100多名被拖欠工資的農民工在這座爛尾樓裡住了17年。由於開發商拖欠墊付款、工錢和材料錢共1100多萬元,並攜銀行抵押貸款潛逃,農民工們只好在爛尾樓裡長住下來,平時打些零工維持生活。目前,農民工們還奔波於市政府、法院、銀行等各個單位,希望把這個拖了17年的問題盡快解決
新浪房產訊(編輯:陳玉燕)幸福其實很簡單,如果當初沒去海南,如果當初開發商不跑,如果『一個簡單的案子』不用等6年,如果不用住爛尾樓17年……
——一棟爛尾樓的中國式房地產寫照
陳玉彪現在夢想要辦成的一件事情是,『把這棟爛尾樓盤活』。
和100多位農民工一樣,陳玉彪在一棟九層的爛尾樓裡已經住有17年了。
1994年,陳玉彪和這些工人的關系是包工頭和工人;但幾年後,他們的關系變成了敵對——七八個工人用麻袋把他包起來,揚言要把他拋向大海;而到了2005年,他們之間就經常串門了,因為『他們了解我了』。
16日,《海南特區報》的一篇百餘人蝸居爛尾樓17年報道把陳玉彪和這些工人送進了公眾的視線。
在海口金灘路通華小區的一棟爛尾樓裡,100多名農民工在那裡度過了他們在海口的第17個端午節。
17年前,這些農民工懷著淘金的夢想,從全國各地來到了祖國的寶島參與轟轟烈烈的房產建設。
不過,他們的夢想極其脆弱,以至於經不起開發商一走了之的一擊就碎了。而守著這棟爛尾樓則成了他們抓住近於絕望的希望。
爛尾樓生態
破舊的爛尾樓儼然成了通華小區裡的一個敗筆,和其他7棟高檔完好的樓群相比,它是如此的與眾不同,遠遠的看去它就像是一個被掏空的盒子,盒子裡面住著人,他們用撕開了的麻袋把窗戶封著,而有的麻袋應經破爛不堪。
『沒地方住,反正樓也是空著,我們就在這裡住了。』一個姓王的阿姨告訴記者,『陳玉彪(包工頭)說只要樓賣出去了就還我們錢的,那我們就可以搬走了,我們也想著隨時會搬家的。』
作為這棟爛尾樓裡的一百分之一,和其他人一樣,王阿姨把當年被拖欠的工資,寄托於『等到哪天老板給他們一個交代。』
盡管是周末,但爛尾樓裡的人也寥寥無幾。轉了一圈,記者纔看到一對在樓下砍柴民工夫婦。聽說記者來采訪,夫妻倆笑了笑,很快記者就和他們聊起來了。這是一對姓吳的家庭,1992年的時候從四川來到了海南,因為『在家鄉的機會太少了』。
『我是這裡的工人,當年修建這棟樓的時候我也在。』吳先生對記者說,『工作並不固定,人家有活就叫我過來乾,當時我主要是在別的工地乾的,只是後來搬過來這裡住而已。』
時間能模糊一些東西。在講述當年故事的時候,記者沒有看出吳先生有絲毫的惆悵,反而顯得很是淡然。『現在回憶起來已經很平常了。』吳先生說,『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兒了。』
吳先生說自己是最早來海南的一批打工的人,其他住在這裡的工人有的是1994年纔來的,這些人中大多都是來自四川、湖南、湖北的人。
雖然住的是爛尾樓,包在水泥裡的鋼筋也被暴露在外,任由風雨的侵蝕,但吳先生依然覺得挺滿意:『在這裡很安全,而且房租又很便宜。』
為什麼周末了人還那麼少呢?『他們每天都是早出晚歸的,早早6點就出門找活乾了,有時候中午都不回來,就在外面吃了。』吳先生告訴記者,『有時候在一中(海口一中)的食堂裡吃飯,那裡的飯菜不錯又很便宜。中午就在天橋下休息等著活乾。』
吳先生從1992年來到海南『乾的是雜貨』,現在依然:『給自來水公司乾活,什麼活都乾,總是一些雜活。每天夫婦倆都能掙個140元左右。』對此,他表示『挺滿意的』。
另外,『當時來海南打工的時候小孩很小,現在三個小孩都已經長大了。老二還很爭氣,讀大學畢業出來了,現在是村官,老二的目標是想考公務員,村官有優惠政策。』當說到自己的小孩時,吳先生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和吳先生等居民的家裡沒什麼兩樣,在安先生的『家裡』,記者看到,裡面雖然沒有裝修過,但是設備齊全,電視、廚房、衛生間等等。這儼然就是一個家。
安先生告訴記者,當初來海南時正好是海南房地產熱的時期,打工者懷著淘金的夢想過來……『我們很早就來海南了,當初來海南的時候小孩還是一歲半,現在小孩已經有十九歲了。』安先生說,『這其中也回過家,但很久纔回一次,記得去年就回過一次家,這中間隔了七八年時間。』
問及為什麼那麼久不回一趟家的時候,安先生的妻子說:『我家在重慶,回一趟家要花很多的路費,我們在外面打工也沒幾個錢,回一趟家就要花掉我們辛辛苦苦存下的錢。我還有小孩上學要用錢的,小孩沒錢了就會打電話回來要,我們也會隨時給他寄錢的。』
『包工頭給我們承諾,只要把樓賣出去了就會還我們的錢。』安先生說『所以我們也就在這安心的住著等他們自己解決了。
在外面賺錢雖然辛苦,但安先生覺得,安全對他們來說纔是最重要的:『住在這裡很好的,夏天風大,挺涼快的……像我們這些打工的,安全就好了。』
四十而惑
輾轉見到陳玉彪時,他顯得異常忙碌:『有很多媒體都來找我。』他對本報記者說,這些媒體中有中央電視臺,有新華社,有海南當地的媒體,也有其他島外的媒體。
事實上,『我也不想把這個事情說出來。』陳玉彪說,『我們當時沒有向媒體爆料是因為我們頭腦簡單。』
自認『頭腦簡單』的陳玉彪同時擔心自找麻煩,因為『不懂什麼路(門路)。』但是,『現在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在接受本報記者的采訪時,陳玉彪沒有顯出悲觀的跡象,且不時傳來他樂呵呵的笑。他對記者說,希望通過媒體的報道能幫助他們『解決這個問題』。
有初中學歷的陳玉彪自稱自己沒有什麼文化,但一聽到記者表示要他再說一遍的時候,他就顯得非常的抱歉:『我是海口人,普通話講得不好,也就這樣了,呵呵。』接著就滔滔不絕向記者講述他這17年來的故事了。
人到中年,四十不惑。但對於17年前39歲的陳玉彪來說正是而惑之年,他的命運在彼時悄然發生變化。
1992年初,鄧小平發表南巡講話,隨後,中央向全國傳達了《學習鄧小平同志重要講話的通知》,提出加快住房制度改革步伐。這意味著,海南將有某些難以確定的機會。
為了把握這些機會,人們從全國各地趕來--淘金--以數千億資金甩向海口、廣西北海等南方沿海城市,齊頭並進把這些地區房地產價格推向高空。而這其中,以海南最甚。
1992年,海南全省房地產投資達87億元,佔固定資產總投資的一半,僅海口一地的房地產開發面積就達800萬平方米,地價由1991年的十幾萬元/畝飆昇至600多萬元/畝;同年,海口市經濟增長率達到了驚人的83%,另一個熱點城市三亞也達到了73.6%,海南全省財政收入的40%來源於房地產業。
僅一年後,1993年,海南建省和特區效應如虎添翼得到全面釋放。
是年,據統計,在高峰時期,這座總人數不過655.8萬的海島上竟然出現了兩萬多家房地產公司。1988年房地產平均價格為1350元/平方米,1991年為1400元/平方米,1992年則猛增至5000元/平方米,比1991年增長257%。1993年上半年房地產價格達到頂峰,為7500元/平方米。
這是中國改革開放之後有記錄的第一次房地產熱,同時為此後海南房地產泡沫破滅埋下了伏筆。
1993年6月24日,國務院發布《關於當前經濟情況和加強宏觀調控意見》,16條整頓措施招招致命,海南房地產的熱浪應文倒下。
歷來幸運似乎只屬於少數者。在這場房地產的熱浪中,能如後來房地產界的風雲人物潘石屹者寥寥無幾,他在1992年8月就嗅到了異味——提前撤離海南,一路向北--而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的人則葬身熱浪之中。之後,有人表示談虎色變,發誓不再碰房地產。
和許多人一樣,陳玉彪也被卷入浪中,成為犧牲品。
本來,這一切他都可以避免。陳玉彪用海南普通話告訴記者:『我當時也知道,1994年時海南房地產已經走下坡路了,但是我們看中這是政府的東西。』因為『說是給老百姓辦實事』的。
陳玉彪所謂的『政府的東西』,曾經作為陳玉彪的辯護律師李宇(化名)說,指的是當時所提倡的經濟適用房,屬於『為老百姓辦實事』的體現。
『我們知道乾這樣的工程,能掙到的錢是很少的。』陳玉彪說,但是,『搞建築的最擔心沒有活乾了』。
因為擔心沒有活乾,陳玉彪就和幾個朋友一起集資一百來萬元包下這個工程。
『有工做就有飯吃。』陳玉彪說。而實際上,在陳玉彪當時看來,包下這個工程一定不是在冒險,而是在『掙一些錢』。
不過,一年之後,陳玉彪的『心就涼了』,他所『看中』的工程卻『耗掉了』他『最輝煌的年齡』,因為『一個人真正做事情就是在這個時候了』。
『把他扔進海裡』
『一個人能有幾個17年呢?』陳玉彪說,他為自己的冒失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律師李宇告訴記者,陳玉彪的施工隊所包的這棟樓,簽的合同是墊資,包工包料承包興建。但是1994年到1996年之間停過工。『由於工程款的問題,到了1997年就正式停下來了。』李宇說,『主要原因是開發商涉嫌經濟犯罪,受到公安廳的通緝。』
李宇透露,開發商為通華房地產有限公司
『老板』是丁方山(化名)。
丁在涉嫌其他經濟案件後,不僅沒有付款,反而拿著房產證到建設銀行抵押貸款幾百萬元(據陳玉彪回憶是五百多萬,而李宇的印象中則是四百多萬)後『逃之夭夭』。
據了解,丁後來被警方抓獲歸案,至今仍身陷囹圄。
如此,陳玉彪和那些農民工墊資的500萬元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而這個工程所涉及拖欠的墊付款、工錢和材料錢加起來,總共1100多萬。
房地產泡沫破滅後,開發商紛紛逃離或倒閉,銀行頓時成為最大的發展商,不少銀行的不良貸款率一度高達60%以上。據資料統計,僅建行一家,先後處置的不良房地產項目就達267個,報建面積760萬平方米,其中現房面積近8萬平方米,佔海南房地產存量的20%,現金回收比例不足20%。
事實上,一些老牌券商如華夏證券、南方證券因在海南進行了大量房地產直接投資,同樣慘遭損失。
跳水的樓價和不對稱的信息繼續支配著新一輪不平衡的資源佔有。房地產泡沫中獲利的投資商揣著資金走人了,留給銀行和資產管理公司的,除了廉價的『爛尾』樓房,就是盤根錯節的債權糾紛。
陳玉彪和這一百來個民工就是身被陷其中典范。
這下,陳玉彪就慘了。當工人發現自己的所墊的錢『完蛋』以及得不到工資之後,陳玉彪自然成了索取的對象。『停工之後,他們平時都來找我要錢。』陳玉彪說,但他和幾個朋友所籌集的一百來萬都已經砸在項目裡了,『實在是沒有啊』。
陳玉彪依然記得,2003年,剛過完春節的一天上午,有七八個工人找上他家門來了。因為『當時家裡還有人,所以他們把我叫到離家裡幾十米的地方』。
當發現『我當時身上一分錢也沒有』的時候,這些工人就把他拉到海邊,『用麻袋裝起來』--要拋向大海。
『我當時就和他們說,你們給手機我用用,看看能否借到錢還給你們。』陳玉彪在被拋向海裡之前僥幸的說。
『我打電話,希望能救,不能就死也無所謂了。』陳玉彪說。幸運的是,『我的朋友當時就給我拿來一萬多塊錢,否則那天就要死了。』
事實上,陳玉彪告訴記者,自從停工以後,他就到處借錢還給工人。『我以前去人家的門人家都會關門,因為他們都知道我是來借錢的。』
因為『我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為了謀生,『只能到外面撿菜來吃,那個時候沒有人願意借錢給你的,人家賣不掉的米就會賒一點給我們,過一段時間再付錢。』
1995年,『一個好朋友借了一輛摩托車給我,從此我就用這輛車來拉客當摩的,(一天)賺個二三十塊,一直拉到2003年。』陳玉彪向記者講述。
陳玉彪到處借錢的舉動,在2005年的時候終於被這些工人諒解了,『他們知道我不是騙他們的,也就原諒我了。』陳玉彪呵呵說道,『我們現在的關系還是很好的,過年過節大家都會串門,平時也經常聊天。』
『很簡單案子』6年動不了
陳玉彪想要『把這棟爛尾樓盤活』,但該樓的房產證是在中國建設銀行(下簡稱建行)的手中,沒有房產證,陳玉彪如何能盤活這棟爛尾樓?
停工之後,陳玉彪和工人們除了堅守著這棟他們親手所建起來的建築之外,就是『不斷到當地市政府和法院以及公安上訪,要求解決問題,但是上訪時間很長,一直拖到2004年。』
作為陳玉彪他們曾經的代理律師,李宇認為『上訪也解決不了問題,通過法律途徑是最好的』。於是2004年初,『我就代理他們到法院訴訟』。
結果是,『訴訟的官司是打贏了』。不過,李宇解釋說,在對該樓進行評估並准備在拍賣的時候,建行提出了異議。
異議是,開放商丁銘耀曾向該行借了四百多萬進行了抵押貸款,因無法償還,建行申請法院(海口中級法院)要求強制執行。『當時海口市中級人民法院就把這棟樓裁定給了建行』李宇說。
異議提出後,『海口市中院開了聽證會。』李宇在聽證會中指出,這棟樓房從來沒有竣工也沒有驗收更沒有支付,只屬於房產項目,不可能領房產證,也不可能領取抵押貸款,另外,不能把評估有700萬的房產就只用僅有500萬的債券全部裁定給建行。同時,他認為,在完工交付的情況下,這種做法損害了『我們的權利』,『因為這是我墊資親自建的。』
『當時建行的聽證就被拖了很長時間,拖了將近一年多。』李宇說,他們一直在催,但得到的答案是——需要再了解一下。
『2004年的案子一直拖到現在。』李宇說,事實上『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案子。』
不過,就是這個『很簡單的案子』距離現在已經有6年了。(東莞時報)